麻倉鈴走在田野間, 兩側是應時的穀物,再往遠看就是森林。夏目所說的妖怪就呆在森林裡, 受到限製無法離開。
她走了十多分鐘, 發現路上跟夏目貴誌打招呼的大叔大媽們都不太認識自己, 就把墨鏡摘了下來,視野瞬間清明。
夏目不太能理解她的行為:“現在已經晚上九點多了, 戴著墨鏡會看不清楚道路。”
“因為有個英雄告訴我, 要提前適應眾人矚目的感覺。你看,那些明星出門都帶墨鏡嘛。”她失望歎氣, “好吧,是我知名度還不夠。——說起來你這麼晚不回家,家裡人擔心怎麼辦?”
他搖了搖頭, “沒關係,我提前跟塔子阿姨說過了。”
夏目不想給家裡添麻煩,所以他看得見妖怪的事, 大老遠跑去東京的事,都沒有告訴藤原夫婦。
麻倉鈴注視著他清秀的側臉,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他真的住在這裡, 隻為了完成妖怪的願望, 就橫跨大半個日本, 跑去找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你經常……為了幫助妖怪完成願望, 就到處奔波麼?”
“不,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
夏目貴誌繼承了外婆留下的寫有許多妖怪名字的友人帳, 如果有妖怪來要回名字, 他就會撕下那頁紙,把名字還給它們。大多數牽扯都是因此而產生,但他也會主動去幫助一些妖怪完成願望。在那麼多經曆當中,牽扯到遠在東京的人,確實是第一次。
夏目回憶著半年前的事,眉眼柔和,視線中流露出一絲擔憂。“我在信裡提到的那一位被封印在神社裡,半年前我被妖怪追趕,貓咪老師又不在,是他救下了我,所以我才想要幫助他。他現在很虛弱,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沉睡狀態,已經很久沒有跟我說過話了。”
招財貓拚命反駁:“那是意外、意外!”
“是是是,你才沒有扒著點心店的櫥窗不走。”
夜晚九點半,山林。
淺淡的月光透過葉子照射下來,晚風一吹,樹木枝葉便吱呀作響,連帶的影子也搖搖晃晃。
天色太黑,夏目打開了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在前方帶路,麻倉鈴跟在他身後,不斷地左右觀望。這個村子裡的妖怪好像不少,來的路上感受到了不止一道窺探的視線,但都沒有惡意。
“就是這裡,麻倉小姐。”夏目喊道。
手電筒光亮所指的位置,有一間半人高的老舊紅房子,矗立於四方石座之上,周圍的雜草被清理開,留出一塊乾淨區域。
麻倉鈴看了看其他地方雜草生長的旺盛程度,估計中間這塊還是夏目給清理的。神社有大有小,豪華的占據整座山頭,參拜者需要從山下一路往上攀爬,而簡單的,在路邊用樹枝石塊一搭,也能夠稱之為神社。
貓咪老師嗅了嗅空氣,又跑去房頂上確認,最終說道:“夏目,這裡麵沒有妖氣,那個妖怪已經不在了。”
“怎麼會,我昨天還來過!”
“確實不在。”在他沒有注意到的時候,麻倉鈴已經想辦法打開了紅房子上的鎖,盯著空無一物的內部說道,“我能感覺到這裡殘留的氣息。房子不是載體,裡麵本來還應該有一個容器。”她用個性把鎖頭變成物理模型塞進了衣兜,要是被追問起來,就賠一個算了。反正這神社中什麼神都沒有供奉,等同於空架子。
她聳了聳肩:“看來我們今天是找不到了,明早起來再說吧。”
接下來的問題變成了,麻倉鈴今晚住哪。
雖然據本人所言,她非常擅長野外生存,就算被扔到荒郊野外也能活下去,但夏目總不可能留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麵露宿。正常人都不會那麼做的,這是人品問題。
於是夏目貴誌把麻倉鈴帶回了自己家。
他擔心藤原夫婦已經睡了,開門時都輕手輕腳的,不敢發出聲音。出乎意料的是,藤原塔子和藤原滋都還沒有入睡,聽見玄關處的聲音,就走出來迎接。
“歡迎回來!哎呀,貴誌,這是你的朋友?”藤原塔子對他大晚上帶女孩子回家感到非常驚訝,“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您好,我是麻倉鈴!”她立刻鞠躬並道明緣由,“我是夏目的朋友,從東京過來找一個人,飛機到點太晚找不到住宿的地方,請您允許我在這裡借住一晚!我會付住宿費的,明天早晨就離開。”
藤原塔子掩唇微笑:“不用這麼客氣,貴誌能帶朋友回來,我高興都來不及。來吧,快進來。”
藤原塔子熱情地幫她鋪好客房,麻倉鈴草草沐浴一番,換上了塔子年輕時穿過的衣服。這麼折騰下來,時鐘已經走過十點了。
她沒有特意詢問為什麼夏目和塔子的姓氏不同,大概是收養的孩子吧,看得出來他們都是互相喜愛著的。
她的臥房就在夏目隔壁,路過的時候,發現裡麵的燈還亮著。她敲了敲門,得到對方同意以後才走進去,關上推拉門。
“打擾了,夏目,能再跟我說說那個妖怪的事麼?”麻倉鈴在軟墊上坐下,看到貓咪老師抱著一塊鯛魚燒大吃特吃。怪不得長這麼胖,原來是主人給寵的啊。“在那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你把我帶來家裡,就沒有懷疑過我是壞人,會殺死你家的妖怪?”
貓咪老師哇地叫了起來:“這陰陽師在挑釁本大爺,你聽見了嗎夏目!”
“沒聽見。”夏目歎了口氣,“能被那麼溫柔的妖怪所信任的,怎麼會是壞人。從他提起你時候的語氣,我就能夠聽出來,你並不是那種濫殺無辜的陰陽師。”
鈴:“……”
突然有種看到天使下凡的感覺。現在大城市裡的人都很有戒心,防火防狼防閨蜜,像夏目這樣的,簡直需要當做寶貝保護起來。
為提供更多線索,夏目貴誌重新回憶了一遍半年前遭遇的事。
他天生擁有強大的靈力,經常成為某些妖怪獵食的目標,這種情況下通常都是貓咪老師在保護他。可惜那天貓咪老師被點心店裡上架的新品迷了眼,沒注意到潛藏的危險。
夏目被妖怪追趕著逃跑到神社附近,到紅木屋後麵的灌木叢中藏了起來。因為無人看管,植物已經長得很高了,他在灌木叢中躲了很久,直到樹林中吹起大風,妖怪被遠處傳來的異動吸引,徹底離開他的視線。
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發現,前方的神社中,原來封印著另一位妖怪。
對方受過傷,聲音很輕,在夏目詢問緣由時也沒能來得及說完就陷入了沉睡,最後一句話是,隻剩下六個月零五天了,拜托他去找一個叫鈴的孩子。
起初夏目並不知道鈴是誰,也不怎麼關心雄英的體育祭,直到某天班裡同學提了一句,「拿第一的是經營科一個叫麻倉鈴的」。
夏目特意向同學借了體育祭的錄像來確認,找到了麻倉鈴在賽後采訪時念出的電話號碼,結果那電話還打不通,他隻能親自跑一趟。
“被麻倉家封印在神社裡的妖怪……還認識我?”麻倉鈴捧著臉思考了半天,“我不記得了。這些年奶奶和母親他們都沒有離開過關東,要說在九州地區發生過的事,至少也是六年前了。”
六年前,正好是她被麻倉家收養的時候。
現在回想起來,奶奶隻說在山上撿到了她,卻沒有說到底是從哪座山撿到的,就像是不願意讓她回去一樣。而她自己,也詭異地從來不會去想,漸漸將之遺忘。
麻倉鈴試著聯係夏目給的線索去構想那妖怪的模樣,每次深入地回憶,腦袋就一陣一陣地鈍痛。
為了避免再度遺忘,她將這些全部寫在筆記本上,過一段時間就看一次。
她揉了揉太陽穴,實在有些撐不住:“抱歉,我要回去休息了,明天見。”
“晚安,麻倉小姐。”夏目貴誌目送她離開,然後轉頭看向依然站在房間裡的式神,“您不去休息嗎,最上先生?”
“我隻說一句,小姑娘的記憶缺了一塊,就這樣拚命地想,腦子是會燒壞的。”最上伸出食指點了點腦門,“等見到那妖怪自然能想起來。”
最上啟示曾經進過契約者的精神空間,雖說隻有短短幾秒,但什麼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全都知道了。
其中並不包括那段缺失的記憶,但麻倉家趁她沉睡時施加的術,卻清晰地呈現了出來。
那是能讓人忽略和遺忘的術法。
不去看,不去想,就算偶然一次在聊天中提及,也會下意識地跳過。
第二日早晨,兩人揮彆了藤原夫婦,打算再次前往山林。
還沒走出多遠,就有一個帶著白色麵具的式神出現在他們麵前,將信封雙手遞上。麻倉鈴沒去接,它就站在原地不走。
夏目緊張地退後一步,“這是的場先生的式神!”
“這樣啊。”麻倉鈴接過信封,在它麵前拆開。
這是來自的場家家主的邀請,貴客自遠方來,當然要請她前往家中一敘。
麻倉家和的場家曆代交好,就算許久未曾聯絡,他們之間的友誼也還存在。換句話說,盟友兼地頭蛇,不能惹。
她將信件折好交還給式神,說道:“我明白了,請帶路吧。”
“等等,麻倉小姐,你隻請了一天的假,不要浪費在這種事情上……”
“我們像無頭蒼蠅一樣找太浪費時間了,先問問的場家有沒有線索吧。”
夏目貴誌欲言又止,但的場家的式神就在前麵帶路,距離這麼近,他也沒辦法說什麼。
麻倉鈴才來一天,他們就敏銳地察覺到,顯然是一直在關注著,怎麼看都很可疑,說不定的場靜司也跟這件事有關係。
的場家。
式神把他們帶到會客用的房間門口就離開了,麻倉鈴打開門,的場靜司就在裡麵等候。
那是一位氣質沉穩的和服青年,黑發束起,右眼被符咒所覆蓋。
他露出微笑:“好久不見,麻倉小姐。後麵那位是你的式神吧,恭喜你,能收服如此強大的靈體。”
最上啟示沒說話。
他要是在這種時候杠,回去又得做題了。
“早安,的場先生。我們應該是初次見麵吧,為什麼要用好久不見這個詞?”麻倉鈴回了一禮,坐在他身邊,夏目則是靠在牆邊沒有過來。他緊緊地抱著貓咪老師,還讓它安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