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裡,街上大部分行人,都穿著老舊的外套,能買上一小串臘肉,給家人帶一塊飴糖,都能令他們露出由衷的笑容。
偶然有貴族奢華的馬車經過,平民們紛紛讓開道路,車輪碾過水坑時,濺了他們一身冷水,後者凍得發抖,還要兢兢戰戰脫帽欠身。
顏醉麵容凝肅,薄唇抿直,低沉沉問:“你想說什麼?”
沈輕澤淡淡道:“這座城很窮。城裡大部分人,都很窮,能勉強維持溫飽,都不容易。”
“明明周邊有許多礦產資源,還有大量未開墾的、拋荒的土地,可大家為什麼還這麼窮困?”
顏醉垂下眼簾,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是我這個城主無能……”
“不。”沈輕澤的否定脫口而出,隨意抓過他一隻手,冰涼的觸感令他蹙了蹙眉。
“淵流城就像這隻手。”沈輕澤的輕輕折起他的拇指:“貴族們是最短的拇指。他們是統治者,人數最少,明明不事生產,卻占著最重要的地位,占有最多的資源。”
他依次折攏剩下四根手指:
“貴族以下,是農夫、商人、工匠、士卒等等普通平民,他們構成了城裡最主體的力量,人數最多,承擔著幾乎所有勞動,卻隻占有少量資源。”
沈輕澤將顏醉的手握成拳,攏在掌心:
“當然,他們還不是社會的底層,真正的底層是一無所有的乞丐、奴隸、流亡者。他們朝不保夕,命如草芥。”
他抬眸,望著顏醉若有所思的眼:“真正使淵流城貧窮的,一者是低下的生產效率,每個勞動者的產出都很少,加起來,總數也就那麼一點。”
“二者,就是擁有財富分配權的貴族。他們把為數不多的財富,都卷到自己口袋裡,隻剩下一點零頭,留給廣大平民們,長此以往,大家能不窮嗎?”
顏醉似乎懂了一點,卻又有更多疑惑湧上心頭:“你的意思是……貴族們不該存在?可是你我,也是貴族。”
“不,他們是時代的必然產物,自有存在的價值。”
沈輕澤淡淡道:“我隻想告訴你,殺掉一個顏恩,你的奶奶或許會很傷心,因為她沒了兒子,她或許會責怪你,因為你們是有血緣關係的一家人。”
“但是,少了一個顏恩,淵流城如同剜掉一個最大的膿瘡,他所占據的那部分巨額財富,不再隻供他一人揮霍享樂,而是可以用在無數地方,發展我們的城市。”
“新修更多水利,開坑更多農田,開設更多工坊,提供更多的工作崗位,養活更多的人口。這筆財富,最終將落到廣大百姓的口袋裡。”
“許多朝不保夕的家庭會因此而富裕起來,那些養不起丟在路邊自生自滅的孩子,能吃上一口飽飯,活下去。”
“這座城市將越來越欣欣向榮。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必責怪自己,作為一個城主,你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我相信,你的奶奶也明白,所以她沒有責怪你,不想令你為難。”才會在你離開後,躲起來偷偷落淚。
沈輕澤輕歎一聲,略去了後半句。
“在她眼裡,你是個優秀的、稱職的城主。”
夜幕之下,華燈之間,沈輕澤一雙深邃的黑眸,明亮如同天上的星子,專注凝視他時,傳遞出一種堅定的力量。
“你是她的驕傲。”
顏醉被攏在對方掌心的手漸漸捂熱,能清晰地感受到沈輕澤沉穩的脈搏。
對方溫熱的皮膚下,仿佛有某種熱烈的情感洶湧澎拜,彙聚成溪,順著脈搏緩緩流淌。
顏醉無從分辨那是什麼,隻覺浮躁的內心終於沉澱下來,前所未有的安定、開闊。
他怔然望著沈輕澤半晌,終於舒展開眉眼,低沉沉笑起來:“你帶我來這裡,是特地安慰我嗎?”
沈輕澤緩緩鬆開手,嘴裡乾巴巴地道:“當然不是。城主大人那麼堅強,想必不會為這點小事消沉。”
他慢吞吞戴上那雙皮手套,一步一步往前走:“我隻是不希望你產生任何動搖。接下來,我還有許多規劃,要仰仗城主大人呢。”
“畢竟,”他腳步略微一頓,回首,等在原地:“未來,還有很漫長的路要走。”
顏醉跟上他的腳步,在川行的人流中,與之並肩而行。
“你還有什麼規劃?這大冬天的,迷霧森林裡的熊都要冬眠了……”
“夜神山那有一片草地,挺適合放羊的,我準備在那修個牧羊場,再建一個紡織廠。我已經吩咐金大帶著禮物去牧羊獸人那裡,換取更多綿羊……”
“嘖,你真的是打鐵匠嗎?怎麼什麼你都懂……”
“不,我不懂給羊剃毛。”
……
兩人比肩的身影漸行漸遠,慢慢消失在人群之中。
彼時,夜幕銀月高懸,雲闊天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