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廣場, 噴泉池旁邊, 葉安然一坐就是一整天。
一開始, 她還挺“勤奮”地去捕捉廣場上的人群, 用精湛的線條, 高強度地完成著速寫任務。
但,兩天過去,她卻越畫越慢。到了第三天,她索性意興闌珊的停筆了。
【誒?怎麼不畫了?】AI000號問她。
以葉安然的精神力, 操縱身體持續高強度無間隙的作畫, 三天一千幅速寫, 還是能搞出來的。
【你不要這麼快放棄治療啊, 000號。怎麼著也把一千幅對付出來,去賣個慘, 順便弄個努力上進的人設嘛。又或者……你想考慮一下, 我之前說的房中術?】
葉安然沒有搭理AI, 隻是沉思地看著自己的畫作。
“怎麼不畫了?”這時,她身邊, 一個也在廣場上架著畫架, 畫了兩天素描的男人, 主動過來和她打招呼。
【咦?等等, 這家夥未來, 也是繪畫史上,排得上號的人物啊。】AI000號連忙提醒葉安然,同時把這個人的資料傳給她。
穆永年, 他的繪畫追求情感的釋放和表達,由他開創、引領的未來畫派,也將在現代藝術中占有一席之地。
“我在想,天分的問題。”葉安然掃了一眼他的藝術成就,抬頭,“我是不是在畫畫上,完全沒有天分?”
一邊說著,葉安然一邊遞過去一張她畫的、完成度最高的景物速寫。
“你怎麼會這麼想?”穆永年眼中帶著善意的微笑,接過畫。
“那你覺得,這算天分?”葉安然眼底微微亮起。
穆永年看了一眼她的畫,輕輕搖頭,並不以為意:“這算基本功。”
葉安然眼底的微光消失了,又重新陷入了沉思。
“畫畫,說到底,不過是光影明暗、點線組合,隻要經過簡單訓練,任何人都可以畫畫。”
聞言,葉安然又看過去。
“而你在思考,試圖超越點和線的組合,去尋找一些不同的東西。”穆永年神色溫和,帶著一點鼓勵,“這份‘思考’,就是天分。”
“嗯……”葉安然想了想,拿起筆,快速地將粱蝶用來陷害她的那幅畫,又畫出來。
穆永年就一直在一邊,看著葉安然作畫時,認真的神態和動作。
等葉安然畫好,又遞過去:“那,這個呢?”
葉安然一副充滿信任、請求點撥的樣子,讓穆永年看得心底微動。等接過畫,他又笑了:“你這就走錯路了。這張畫,隻是在對左青禾的畫作和思想,進行拙劣的模仿而已。”
葉安然聽了,又是若有所思。
穆永年以為自己說重了,就又安慰她:“這也不怪你。左青禾確實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你受他影響,去模仿他,也是難免的。”
葉安然卻從他的話裡,聽出了一點不以為意的意味:“你不認可左青禾?”
穆永年搖搖頭,隨意地道:“左青禾的藝術,是一柄劈砍世界的斧頭。他的畫陰鬱淩亂、凶險尖銳。物體、色彩、形狀,都被他切碎。曾經加諸在畫家身上的一切桎梏,也都不存在了。這樣的表達,確實非常有衝擊力。”
“但是……?”葉安然催問。
穆永年看著葉安然聽得一臉饒有興致的樣子,又輕笑:
“左青禾隻是把美好和醜陋,統統打破了。他反對的是秩序和現實,所以他筆下的一切都支離破碎。但破碎了……又如何呢?”
葉安然有些困惑,她其實,不是特彆能理解穆永年的這些表述。
穆永年也隻是淡淡一笑,簡單地說:“我和他不同。我想要追求的,是窺探碎片後麵的真理。”
“嗯……通過畫這個噴泉嗎?”葉安然指指他的畫架。
她在這裡畫了兩天速寫,左青禾也在這裡畫了兩天噴泉:“你能從裡麵,畫出什麼‘真理’?”
穆永年好笑地搖頭:“我是在這座城市長大的。小時候我的媽媽,總會在周末帶我來這個噴泉玩水。”
說著,他神色微微鄭重一些,像是提點一樣,對葉安然說:
“人在追求突破、改變的時候,都不妨回到初始。去追溯往昔,重拾那些最能觸動自己內心情感的東西,去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主題。”
這話讓葉安然陷入凝思。
這時,AI000號卻很不識時務地驚叫起來:【誒!!000號,快看!!】
葉安然恍然抬頭。穆永年也跟著她看過去——
是封雲。
他正在穿過廣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她走來。
“內心情感嗎?”葉安然喃喃。
封雲也徑直到她麵前停下,聲音微沉地問:“女士,能為我畫一幅嗎?”
廣場上有很多出售“十塊錢一幅人像速寫”的攤子,穆永年一聽,就知道他誤會了:“她不是來這裡賣畫——”
“當然。”葉安然卻徑自一點頭,指指欄杆,“你站在那裡吧。”
封雲自然靠過去。
葉安然開始熟練的打點、確定比例。
但不一小會兒,封雲的助手匆匆過來,像是要說什麼。封雲隻做出一個“停下”的手勢:“告訴他們,我到不了。”
助手隻能一臉為難的走開。
“抱歉。”封雲回頭,低聲道。
卻見葉安然,隻是一臉沉思。她筆下是已經成型的輪廓,但這一次,她沒有著急填充。她隻是凝視著封雲。
此時,廣場正好亮起了路燈。
光影斑駁之中,兩人目光交彙。
前世今生的種種,悄然浮現在葉安然心頭。
封雲隻是站在那裡,但這一刻,他卻好像是穿過了億萬時空,跨越了無限星辰,追逐著她,看了過來。
燈光明暗,世界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