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雲站在對麵。葉安然離開遲遲沒有返回, 他等不及, 就出來找她。卻聽到了一路的風言風語, 看到了她被人圍攻。
而這一切因他而起, 他無法直接出麵。正在焦急中, 卻看到她翩然無懼,將質疑一一回擊,從容轉身。
穆永年也追了出來,在他身後輕笑一聲:“你以為你是在幫她?你隻是在給她製造困擾而已。像你之前, 那樣輕浮的和她說話……你以為你是誰?”
葉安然腳步輕盈, 眼眉柔情滿蘊, 踩在世界之上, 向他們走來。
穆永年立刻迎上去,同時朝封雲暼去一眼:“你以為憑著權勢地位, 你就可以在這個圈子裡為所欲為嗎?可笑!安然並不需要你的錢財認可。她的存在, 是在教導你們這群有錢人, 什麼叫‘品位格調’。”
封雲迎上去的腳步一頓。
“你不懂她的世界,你也配不上她。如果你要用錢財來接近她, 那你隻是在折損她。”穆永年甩下一句, 超過了封雲。
“我為你感到驕傲。”他走到葉安然身前, 抓住她的手, 又心疼道, “但你不用獨自麵對這些。你還有我。”
“這不算什麼。”葉安然微笑搖頭。
兩人說了兩句話,穆永年有些驚訝,又有些不甘地放手, 看著葉安然向封雲走過去。
周圍的人,在對著他們小聲指點。封雲略略皺眉。他並不想讓安然因為他的緣故受到任何質疑。
但葉安然卻全然不在意,徑自走到他身前,輕快地道:“不是要和我一起去萊納廣場看看嗎?”
封雲默默點頭。穆永年在他們身後,欲言又止。
兩人在萊納廣場的青石地板上漫步,一路走到河邊。走得累了,葉安然就在河堤的石階上,找了一階,坐下。
封雲去買了遊客指南回來,給她一冊。
這時,有一個小女孩,舉著牌子、抱著箱子走到封雲身前,請求他為白血病兒童募捐。
“讓我看看。”葉安然興致盎然地翻看指南,“你想去坐河邊的摩天輪嗎?”
“嗯。”封雲聲音遊離地回她一聲,把身上還剩下的當地紙幣,都放到了募捐箱子裡。
募捐的小女孩又走過來,蹲下。葉安然也把身上所有紙鈔,都扔了進去。側頭,見封雲神色遊離。
他這天一直在走神。
葉安然一挑眉:“……那,你想去河裡捉魚嗎?”
“嗯。”封雲在她身邊坐下來,雙腿微屈著,隨意地搭在兩級台階上,翻了一下遊客指南,有些心不在焉。
“……或者,你想去河裡裸泳嗎?”
“嗯。”
葉安然不說話了。
封雲把遊客指南隨手合上,轉頭,對上她意味深長地笑容,還有點疑惑:“怎麼了?”
“我在想,你剛剛答應的事情。”葉安然眉尾輕揚,帶著一點說不清的意味。
封雲終於反應過來了。隨即懊惱地低歎一聲!
葉安然悶笑不已:“一整天,你都在想什麼?”
“抱歉。”封雲歎歎氣,難受地看著葉安然,“我好像……不太懂藝術。”
“……就因為這個?”葉安然驚訝片刻,繼而悶笑,“那正好,我也不懂。”
封雲啞然。然後更一本正經地說:“其實,我真的看不出,你說的那些畫背後的理念是什麼。我這樣拍下你的畫,來接近你,是不是……折辱了你?”
他有些頹喪。
……葉安然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伸手,抱著封雲垂下的頭,掰到一邊。
“嗯?”封雲任她施為。
葉安然放開手:“你看他。”
他們旁邊不遠,有一個售賣肖像速寫的小攤。畫手正在作畫。
“我能理解的藝術就是——”葉安然剛想就著這個人畫作,和封雲解說一下繪畫界各個流派的表現形式。
但募捐的小女孩,這時也走到了畫手身邊。
畫手在口袋裡麵搜找,猶豫片刻,摸出一個一塊錢的硬幣,放進箱子,微笑。
小女孩卻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回頭指指葉安然和封雲,說了點什麼,給畫手一個嫌棄的瞥視,甩頭走了。
畫手愣了一下,沉默片刻,放下筆。起身,從欄杆的角落拖出一個巨大的行囊,開始收拾畫架。
“你讓我看什麼?”封雲不明白。回頭,卻看到葉安然輕輕皺眉,陷入凝思。
封雲又不明所以地看過去。
畫手收拾好了行囊,往背上一甩。卻不料背帶一扯,整個行囊直接被撕開一道口子。換洗的衣物、私人物品,散落一地。
畫手露宿街頭,這些就是他的全部家當。他手忙腳亂地撿起衣服,卻猛地發現,連畫筆也被一起甩了出來。
還被摔斷了!
他立刻扔開行囊,撿起斷掉的筆杆,四處尋找。最後跑過葉安然和封雲身邊,在河邊上,拾到了筆頭。他試著把筆頭往筆杆裡塞。幾次後,他成功了。
畫手露出一個欣慰地笑容,擦擦額角。這時,他在水麵,看到了自己滿是墨跡的臉——
他怔愣片刻,忽然大哭出聲!
葉安然第一次感受到了這個身體中餘留的感情:
辛酸。
曾經的葉安然也和這個畫手一樣,淪落街頭,風餐露宿。隻能抓著一隻破碎的畫筆,在臨死前,還在反複描繪她心愛的人,當成最後的希望。
葉安然眼中明明滅滅,最後劃過幾許黯然。她起身,走向那個畫手。封雲連忙跟在她後麵。
“喂。”葉安然在畫手身前蹲下,遞給他紙巾。
畫手崩潰地抬起頭,抓住伸到麵前的手,不管對方是誰,就開始痛哭地辯解:“不是我不想給她更多啊!那一塊錢,已經是我最後買麵包的錢了。我也想給得更多啊,但我真的沒有錢了!”
葉安然伸著手,讓他抓了一會兒。
終於,畫手接過了她的紙巾,忍住嗚咽,擦擦臉。
葉安然摸摸身上,終於從褲兜角落裡找到一個硬幣,遞給他:“我也沒有更多錢了。”
“我不需要施舍,謝謝。”畫手抓著揉皺的紙巾道。
葉安然搖頭:“我想買你的筆。”
斷掉筆頭的畫筆,就算塞回去,也會漏墨水的。
其實已經不能用了。
畫手想要搖頭,但肚子卻咕咕叫起來。尊嚴輸給了現實,他把壞掉的筆給了葉安然,拿過那枚一塊錢的硬幣,微垂著一點頭,低聲道:“謝謝。”
葉安然回他以微笑,目送他離開。轉身,看向封雲。
“怎麼了?”封雲迷失在她的凝視中。
葉安然伸手,抱住他的後頸,將他的頭拉過來,“我能理解的藝術……”她抵著他的額頭,“……就是愛。”
就是流浪的畫手,對生活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