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蛾眉, 梳嬋鬢。
象牙梳在女子垂至腳踝的長發間來回穿梭, 桌上放著華麗的鳳冠。梳妝鏡前, 卻倒映著白呦愁眉苦臉的麵容。
白呦不說話的時候, 是個神仙妃子一般有氣質的美人。這樣的美人穿上霞帔,整個人如天邊最明媚的那抹晚霞一般好看。但是白呦手握著一把簪子把玩,心中亦是糾結萬分。
程蘋走了進來。
他換上了與她同色係的婚服, 站在鏡子後看白呦。他有些蒼白的麵容,也在今日沾了些喜意。程蘋走過來攬住白呦,輕聲歎:“呦呦, 再堅持一下,我們便是夫妻了。”
白呦:“不想堅持。”
程蘋忍笑:“不要小孩子氣。”
白呦便不說話了。
程蘋凝視著她,他溫潤的笑容一點點消失,漆黑的眼瞳中光倏地一下變得鋒銳如刀。他彎身, 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將她提起來。程蘋聲音喑啞:“呦呦,你現在變心了, 我不怪你。但是你不想嫁我, 難道想嫁他麼?你覺得他可能娶你麼?”
白呦問:“為什麼不可能?”
程蘋諷刺道:“當今皇後, 出身名門大家。他荒廢這麼多年, 你以為是誰在幫他兜著這山河?就衝皇後一家的忠心, 他怎麼可能廢了皇後去娶你?你到頭來, 也不過是他後宮裡的一個小妃子罷了。”
白呦眨眼。
她說:“我蠻喜歡皇後的,她是皇後的話,我心甘情願當小後妃。”
程蘋:“……”
程蘋氣:“你怎麼如此不知上進!”
白呦問:“那你呢?你說要娶我, 於娘子怎麼辦?她跟了你這麼多年,因為你,她的身體早就毀了。你不忍心舍棄她,不忍心讓她離開,你以後也要納她為妾吧?”
程蘋:“不管以後如何,你知道我愛的始終是你。”
白呦:“不好意思,我失憶了,我不知道。”
失憶就如萬靈藥,什麼時候都能拿來用。
程蘋深深看著她。
他目露哀色,道:“我讓大夫看過你的身體,大夫隻說你恐是受了驚嚇,才就此失憶。但是如果你並不想失憶,你努力回想過去的話,你是可以想起來的。”
白呦誠懇又為難道:“那我確實是不想恢複記憶的。我覺得沒什麼意思,而且三角戀,太過套路,我不感興趣。”
她閉眼,大義凜然:“還是現在好。你得到我的身,得不到我的心!”
程蘋跟她說了半天,如同對牛彈琴。程蘋拿白呦沒辦法,外麵已經有人催著,程蘋就出去了。白呦豎長耳朵,聽他們在廊下談什麼“人馬”“兵器”“□□”之類的詞。白呦心神不寧,起身往外多走兩步想偷聽。
程蘋警惕地隔開她。
程蘋既然不想讓白呦聽,白呦就不聽了。她坐下來,繼續糾結:她難道真的要嫁給程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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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站在那扇門後,後背的冷汗已經乾了。他聽著外麵的喜慶樂聲,腦中還留著方才噩夢中的殘餘記憶。
他的人馬已經在做好準備,要將程蘋一網打儘。
然而連皇帝自己都不清楚他們會不會在今日動手。
皇帝現在心中焦慮,他不焦慮自己能不能贏了程蘋,焦他心的,是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旁觀,讓白呦就這麼嫁給程蘋。
皇帝目光幽若,他轉過身,向自己身後的路看去。
他身後的路上沒有她。
有的是刀光劍影,有的是血流成河,有的是父子結仇。
三皇子當年拚死逃出宮去。為了鬥倒自己的父皇,他和皇後家族結親,把能結盟的大家族結盟了個遍。他讓出利益,分割勢力,將江山政務拱手讓人。他請太皇太後出山,請太皇太後選擇他而不要選先皇,他付出能付出的所有代價。
先皇發瘋,將所有皇子公主燒死在火中。三皇子卻沒有立即去救,而是先集兵,先掃除自己父皇的勢力。當他看到皇宮燒起的漫天大火,當他進宮後,一切都晚了。老皇帝燒死了所有人,自己也葬身火海。
那夜成為三皇子心中不能磨滅的痛。先皇不把自己的孩子當孩子,三皇子卻記得所有死去的人。
二皇子無辜麼?已經不重要了。
皇帝成為現在人口中的暴君、昏君,一開始的緣由,不過是他與長安的勢力們達成了協議,他不能沾染朝政。隻是這麼多年過去,當年的協議,已經快作廢了而已。
如今皇帝回身,往自己身後那條浸透了血漬的泥沼路上看——
他看不到白呦的影子。
他這一路走來,期待一路,失望一路。幻想一路,絕望一路。他起初也許還想過白呦,他後來已經完全不想念白呦了。
他行屍走肉一樣苦苦煎熬,他目中所及沒有她,他就以為她不存在了。
但是白呦是存在的。
她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裡,她活在他的心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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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深吸一口氣,他做了一個決定。
皇帝敲了敲門。
門外不耐煩的:“什麼事?”
皇帝漠聲:“天亮了,我要用早膳。”
外麵守著的人一滯,罵罵咧咧,大約嫌皇帝麻煩。但是關著的人畢竟很重要,哪怕今日是程蘋的大婚之日,也不可怠慢。木門打開,一個侍衛端著食盤進屋。侍衛將食盤遞出去,沒想到皇帝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啪。”食盤打翻在地。
侍衛反應快,回過神來,用手去切皇帝扣住自己的手臂。而皇帝動作更快,如雪色在眼前一劃,侍衛腰間的劍已經被皇帝抽了出來。侍衛張口要喊人,皇帝手中的劍向外一送,到了侍衛脖頸。
侍衛頸上的血噴出。
他向後倒靠在門上,瞪直了眼,看著手中提劍、漫不經心向他瞥來一眼的皇帝。
侍衛:“你、你……你竟會武功……”
皇帝邁步出屋,衣袍上的雲紋掠過侍衛的眼才,成為侍衛最後的記憶。
聽皇帝隨口道:“多稀奇。”
皇帝道:“朕隻是不用動武而已,誰說我完全不會了?”
“就如同朕隻是心甘情願被你們關押而已,誰說你們一定關得住我了?”
皇帝踏出了門,外頭自然不是隻有一個侍衛守著。死了一個侍衛,外麵吃飯的、說話的其他侍衛看到皇帝出現在門口,他們一下子齊齊站了起來,手按住了腰間劍,向皇帝包圍而來。
皇帝手中劍鋒朝下,他眼睛幽黑,看著這群如臨大敵衝來的侍衛,他卻如同看著久遠的過去一般。
皇帝慢聲:“琴棋書畫騎射,昔日老師在宮中教授的課業,我一日不敢忘,一日不偷懶。我不妄求成為先帝最出色的兒子,隻願不給他丟臉,隻願給母妃掙些體麵。但是他其實並不在乎。我是什麼樣的人,他從來不在乎。”
“然而當年朕十數年的所學,終歸是有用的——”
皇帝臉色平靜,提起了手中劍。劍如長虹劃過天際,皇帝迎向這些侍衛——
他不能讓白呦嫁給程蘋。
他已經放棄了很多年了,但是今天——
他不想再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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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