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蘭庭緩緩回身,表情不似往常那樣平靜,甚至連直視岑鯨都做不到。
他們之間還隔著一段距離,岑鯨不想再動,就對燕蘭庭說:“過來。”
燕蘭庭默默邁開步子,走到了岑鯨麵前。
岑鯨作為岑吞舟時就比成年後的燕蘭庭矮半個頭,如今裝在十五歲的身體裡,身高更是隻到燕蘭庭胸口。
但就雙方眼下的氣勢而言,顯然是岑鯨更勝一籌,壓得燕蘭庭把頭都低下了。
岑鯨滿腔的詢問,在精力即將耗儘的疲憊下化作簡單的八個字:“彆讓我問,自己交代。”
燕蘭庭微微側頭,語氣中透著遲疑:“你還是……問一下吧。”
萬一他會錯意,把岑鯨還沒發現的事情給抖落出來就不好了。
岑鯨聽出這話背後的意思,輕輕吸了一口氣:“你背著我乾了多少事?”
燕蘭庭的目光下意識掠過岑鯨腰間,在那個圓鼓鼓的香囊上停留了一瞬:“也沒多少。”
岑鯨沒有捕捉到那一瞬的停留,更沒有力氣再跟燕蘭庭周旋下去,索性抬手,指向自己身後。
在她身後不遠的拐角處,江袖悄悄探出半個腦袋。
燕蘭庭由此確定岑鯨發現了什麼,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嗯,是我故意引他們過來的,也是我讓他們在端午那日去玉蝶樓,他們若再聰明些,問問玉蝶樓的掌櫃,便會知道長樂侯家的姑娘在端午節訂上的三樓雅閣,原是我定的,正‘巧’趕在長樂侯府的下人過來預訂時退掉,才又被訂了出去。”
燕蘭庭那句“若再聰明些”,明顯觸怒了江袖跟雲息,讓躲在拐角處的他們倆又走了出來,隻是依舊原地站著,沒敢靠太近。
“還有……”燕蘭庭沒有半點糊弄岑鯨的意思,自覺把相關的安排都交代了:“即便你不曾來這,我也會想辦法讓你過來,白家這次喬遷買了不少下人,除了聽風,還有幾個也是我的人。”
岑鯨:“若來的不是他們,你打算如何?”
燕蘭庭果然看了眼望安廟的方向:“我安排了人看著。”
最後還補充了一句:“新宅子不宜見血,若有旁人靠近,最多射箭警示,不會真的傷人,你放心。”
事情理順了,岑鯨隻剩最後一個問題:“為什麼這麼做?”
燕蘭庭早先明明很配合她鹹魚,肯定是中間發生了什麼,才會讓燕蘭庭決定把她的身份暴露給雲息和江袖,若不弄清楚燕蘭庭這麼做的原因,她擔心對方會將自己的身份暴露給更多的人。
燕蘭庭眸底微暗,頓了片刻才道:“你能聽懂雀笛。”
岑鯨一開始沒反應過來,心想能聽懂又如何,她跟禁軍副統領周通關係不錯,憑她過去的社交能力跟酒量,從周通那學會雀笛暗號,簡直再容易不過。
可當對上燕蘭庭逐漸沉靜壓抑的雙眼,岑鯨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忘了什麼——
五年前上元節,那群圍殺她的禁軍就是用雀笛相互聯絡。
她從扶搖樓一路走到宮門口,耳邊都是他們用雀笛通知同伴目標走到哪,距離宮門還有多遠的聲音。
心虛的人一下子就變成了岑鯨。
但她又想,或許燕蘭庭說的不是這件事,畢竟那晚燕蘭庭不在,怎麼可能對當時發生的事情如此清楚。
結果燕蘭庭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說的正是五年前的事情:“駙馬拿下禁軍後,我借他的手調查過五年前上元節那晚發生的事情,那晚皇帝調用禁軍兩個都的人馬,最後傷者過半,卻無一人身死。”
“我想不明白,以你的武功,既然能挫傷百來人,為何一個死的都沒有。”
“後來周通又跟我提起,說他曾在酒桌上教過你如何聽雀笛暗號。”
“我本不信,一是周通當時喝醉了,根本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教過你。二是那晚要殺你的禁軍便是用雀笛相互聯絡,你要是真的能聽懂雀笛暗號,聽見聲音就該知道宮門口等著你的是什麼,怎麼可能自投羅網去送死。”
“直到你被挾持那天,我想見你,想起周通的話,就找駙馬要了一隻雀笛……”
燕蘭庭的嗓音漸漸低了下去。
他找駙馬借了一支雀笛,洗淨擦乾,來到醫舍附近的樓梯旁,吹了幾個短促的聲音,意思是:樓梯,見一麵。
隨後他就在原地等著,既想要岑鯨出現,又希望岑鯨不要出現。
最後岑鯨來了。
一直圍繞在他心底的疑惑也終於有了答案——
上元節那夜,岑吞舟知道有什麼在前方等著自己,她接受了那樣的結局,願意裝樣子反抗一下,然後去死。
所以她隻是傷人,沒有殺人。
“我不追問你當初為何一心赴死,反正你也不會說。”燕蘭庭看著岑鯨,緩慢而清晰地說道:“可是吞舟,我想你活著。”
“我想你在這世上多些牽絆,好好地活著。”
燕蘭庭的話語,讓岑鯨陷入了沉默。
燕蘭庭幾乎都說對了,至少表麵上來看是對的。
她一心赴死。因為這是她的任務,隻有死了,給反派岑吞舟的人生畫上句號,她在現代的父母姐姐才能好好地、健康地活著。
她故意不殺禁軍。因為她本該死在易安山,後來任務出了差錯,才導致皇帝不得不動用禁軍來殺她,那些圍殺她的禁軍本就不該死,總不能因為她想演一場戲就讓那些人賠上自己的性命。
重生以來,因為身體不好,許多人都希望岑鯨能好好活著。
麵對他們的期盼,岑鯨每次都會乖乖應下,從不提及自己的想法。
唯獨這次,為了避免燕蘭庭繼續扒她馬甲,她在長久的沉默後決定表達一下自己的態度:“五年前我非死不可,如今,倒是沒什麼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