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桌上,一直穩穩燃著的燭火突然晃了一下。
岑鯨問得乾脆,還以為是朝中出了什麼事,讓燕蘭庭心緒不寧,才下意識做出了那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舉動。
她不知燕蘭庭的一切異常皆是由她而起,更不知她眼下的提問在燕蘭庭看來,如同將兩人的關係高高掛在了懸崖邊上,答錯一句,他們之間就再也回不到從前。
岑吞舟能容忍陵陽的喜歡,因為陵陽沒有能力左右岑吞舟的選擇,且陵陽一邊說著喜歡,一邊又能坦然地享受彆人給她帶來的魚水之歡,所以陵陽口中的“愛慕”並不影響岑吞舟把她當成不懂事的晚輩來照顧。
燕蘭庭不一樣。
燕蘭庭沒把握岑鯨能像岑吞舟縱容陵陽一樣縱容他,若他把自己的愛慕訴之於口,岑鯨對他的信任和依賴,很難說會不會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日後再有什麼事,岑鯨要想找他,恐怕會多幾分顧慮,嚴重點,說不定會為了讓他死心,徹底與他斷絕往來。
燕蘭庭思及這種種可能,滿腔的真心話在喉間滾了個來回,斟酌再三,才半真半假地給出回答:“我害怕。”
岑鯨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怕?”
燕蘭庭的掌心覆上岑鯨抓住他衣袖的手背,說:“我怕你又死了。”
燕蘭庭垂眸望進岑鯨眼底,燭光映照之下,燕蘭庭的麵容變得有些不太真切。
岑鯨愣愣地看著,仿佛回到了那一年上元節,醉酒賞月,一回頭,撞進燕蘭庭溫柔的眼,被活生生淹死在裡麵。
岑鯨唇瓣微啟,像是要說什麼,突然又猛地低下了頭去,用沒被燕蘭庭握著的那隻手捂住了口鼻——
“阿嚏!”
這一聲噴嚏來的不是時候,硬生生把岑鯨想說的話給打沒了。
岑鯨緩了幾秒,略有些尷尬地接過燕蘭庭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手和口鼻。
收拾妥當,岑鯨又把燕蘭庭給自己的手帕團吧團吧,攥進手裡,朝燕蘭庭比了比,說:“這個就不還你了。”
燕蘭庭沒頭沒尾地問了句:“你手怎麼了?”
“手?”岑鯨還沒反應過來,燕蘭庭就握住了岑鯨的手,發現岑鯨手掌下麵——手掌根的位置,竟是大片擦破皮的傷口。
燕蘭庭又舉起岑鯨另一隻手,發現另一隻手上也有一樣的擦傷。
岑鯨這才明白燕蘭庭指的是什麼,她說:“在月華寺摔了一跤蹭的,已經上過藥了,沒什麼大礙。”
岑鯨自己覺得沒什麼大礙的傷口,落在燕蘭庭眼中卻是無比的刺眼。
他握著岑鯨的雙手,低垂的視線叫岑鯨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緒。
良久,他問:“吞舟,我能……”
我能娶你嗎?
哪怕不是因為情愛,隻為能離你更近一些,能更好的護著你。
隻要他把自己的私心藏得夠隱秘,岑鯨未必不會考慮答應他。
可是以這樣的理由騙心上人和自己成親,未免太卑鄙。
且他深知人性的貪婪,若哪日岑鯨遇見了自己喜歡的人,說要同他和離,去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他不確定自己會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
燕蘭庭一忍再忍,最後吐出的話語,與他心中所想,截然不同:“我能在你身邊,多放一些人嗎?”
其實他早就該這麼做了,然而岑鯨表現再怎麼無害懶散,也是曾當過宰相的人,這樣的她,不一定能容忍旁人以“保護”為名,在她身邊安插無數雙眼睛。
岑鯨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表示:“能啊。”
“不過,”岑鯨補充:“我也有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必要的時候,我需要他們聽我的話。”
燕蘭庭沒有二話:“既然是放在你身邊的人,自然是聽你的。”
岑鯨得了應允,再回頭看看自己提的要求,笑了一聲,道:“你對我也太縱容了。”
她如今身份尋常,燕蘭庭要做什麼她都反抗不了,本不必詢問她的意見,可燕蘭庭卻還是把她當成岑吞舟來尊重。
燕蘭庭想也不想:“比起你當初對我,不過九牛一毛。”
燕蘭庭所言並非信口開河,岑吞舟對他的好,不僅他自己記得,旁人也都看在眼裡。
時至今日,還有人眼紅他能遇上岑吞舟這麼一位貴人,而他也非常享受彆人在這方麵對他的嫉妒,並且希望能像當初岑吞舟對他那樣,十倍百倍地對岑鯨好。
……
岑鯨第二天睡到中午才醒,醒來後腦子發暈,想了許久才想起自己昨晚見了燕蘭庭,還聊了大半宿,最後燕蘭庭把她送到陵陽的寢院外才離開。
岑鯨躺床上,將昨晚發生的一切又細細回想了一遍,想到燕蘭庭說他害怕的時候,岑鯨知道自己差一點,差一點就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
要不是因為那一聲噴嚏,她當真就要問出口了。
岑鯨抬起一隻手,用手背擋著眼睛,長長歎出一口氣:還好沒問。
燕蘭庭之後那句“不過九牛一毛”,足以證明燕蘭庭對她如此在意,其實是在報答岑吞舟對他的知遇之恩,是師生情,而非男女情。
她那一句“你是不是喜歡我”要問出口,可就真的尷尬了。
岑鯨靜靜地躺著,滿腦子都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要不是床帳外突然傳來白秋姝的聲音,她恐怕能躺一天。
“阿鯨,你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