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來我家。”
念頭在心中百轉千回,到了嘴邊,她還是開了這個口。
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個想法。
她忘不了程清昀方才的眼神——看似瀟灑淡然,說著什麼都不在意的話,擺出生人勿進的冷淡氣質,實則暗自神傷,比任何時候都要脆弱而不堪一擊。
連慣來掩飾的假笑,都看不見了。
她本能地想起幼小的自己。
她站在葬禮上,所有人都要她節哀順變,說著那些關懷的話,卻仿佛有一堵無形的牆將他們隔開,把她推進另外一個世界。
一推,就是十二年。
她的腦海裡有過許多畫麵——聊天時漫不經心的他,講題時閒適自如的他,從來隻安安靜靜在角落裡睡自己的覺,心中不情願卻總在規定時間將課代表的工作做好,與她約定後分明困得不行,也要強撐著聽上一二節課。
他從來都不是壞孩子,隻是善於封閉自己。
她該是願意關心他、接納他的。
二人皆是無言。沉默良久,程清昀望向她。
去同學家不過隨口一說,打電話時程清昀沒有任何其他念頭,隻要能離開家,他到哪裡過夜都是一樣。隻是現在,注視著少女清亮的眸,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笑不出來。不敢看見她對自己失望的樣子。
他的心如亂麻,陳清魚卻先他一步冷靜下來,沉著地分析道:“否則你想去哪裡?賓館開房實名製,而你沒有帶身份證。崔華張永超他們住在同一小區,剛剛聊到準備同父母去看煙花,你也不會加入。學校國慶不開放,你更無法在夜裡進去。”
她說著說著,倒是先說服了自己。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程清昀會過夜的地方。
“我爸去喝酒了,天亮之前不會回家……”她想著,父親與程清昀的養父關係很好,更不會看慣這種事情發生,就算被發現,應該也沒有什麼。
那些紛亂的情緒,在少女清冷平緩的音調中,被緩慢地安撫。
如夏夜溫柔的微風。
程清昀想,也許他不能再這樣了。
他明明可以得到更多,為什麼就是不肯改變呢?——就算不是為自己而改變。
他微微一揚唇,又是
因她而笑。
可以去的地方,有許多。就算在網吧過一晚,也未嘗不可。
從小乖到大的三好學生顯然不清楚。
他也不願說。
“謝謝,”他輕聲道,“陳清魚。”
許久沒有喊過她的全名,他將三個字咬得額外清晰,與夜風相伴入懷。
陳清魚摸了摸耳垂。
又開始燙了。
真是,奇怪的感覺。
*
程清昀被領了回家。
素來走在好友最前方的他,甘願跟在少女身後,低眉乖巧像隻被遺棄的流浪貓。
他好像也很茫然——從決定不回家到跟她走,這一切短暫迅速又戲劇化,不給人喘氣的時間。於是讓他失了方向,本能地跟著陳清魚走。
他甚至在想,不論她把他帶到哪裡,就算是逼他回他的家,他也是願意的。
陳清魚開了燈。
相比起鬱家的彆墅,這個家的確小了些,四室兩廳帶頂樓小小的一層。勝在地段優越,臨湖而建,落地窗外便是風光旖旎的濕地公園。又離商業圈不遠,換個方向遠望,可以看見商業廣場高聳的摩天大樓。
而家中的布置則更為簡約,從色彩的搭配與擺件都令人感到舒適富有生活氣息。
這時候體現出文科生的特色來——電視機對麵的牆壁上掛著中國地圖與世界地圖,不同的色彩融合交彙,映射在一個個區域上。
不像鬱家那些名貴掛畫與收藏品,處處都是金錢的壓抑。
真好。
他想,這就是生活嗎?
“客房在樓上,可能有點亂……你去我爸的房間睡也可以,”陳清魚指了指樓梯,“你要洗澡的話……我爸有一些不穿的衣服。”
她有點不自在,頭一回邀請同學到自己家,她的心中也是無措的。
程清昀點了點頭,應下她的話,“那你呢?”
“寫作業。”
……很好。這才是一個高三生的樣子。放鬆了一個白天,用夜晚去補欠下的債。
程清昀的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感到一絲愧疚。
她將包包放在一旁,進了自己的房間。走時很是遲疑,走兩步要回頭看一下他,許是不知道該怎麼招待,又不想這麼冷落他,便又生硬地問:“要喝點什麼嗎?”
程清昀挑挑眉:“我想喝奶茶。”
白天
看見他們喝,連向來對這些東西沒興趣的張永超都買了,隻有自己手中空空蕩蕩,連杯可樂都沒有,他當時心裡就不舒服了。
“……”陳清魚沉默片刻,“點個外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