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了半宿,流星雨不似想象中的盛大,不過是些許星芒,浮光掠影般從眼前掠過。
人們陸陸續續地離開。
靠著草坪,程清昀悄悄去看身側的女孩,見她神色專注,忍不住喊她:“陳小魚。”
她回神:“嗯?”
“許了什麼願望?”
話一出口,他自己倒是笑了——誰會說自己的願望?而後換了個問法,“許的願望裡,有我嗎?”
期許被小心翼翼地掩藏。
她保持著望向夜空的姿勢,平靜道:“有。”
家人平安,事業順利,友情長存。
程清昀……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雖然知道她許的無非是些對前途的美好祝願,與他心中所想截然不同,卻足夠讓程清昀狠狠一顫。
黑暗處的手指微微攥緊。
女生轉過頭,雙眸清亮:“那你呢?”
他忍不住揉了一把她的馬尾,戲謔道,“不告訴你。”
不告訴你,我的願望全是你。
回程時,二人沿著湖邊散步。
夜空中的流星雨還在繼續,
“程清昀。”
走著走著,她心有所感,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望過來。
“你有沒有讀過林清玄的《夜觀流星》?”
當然是沒有的。
程清昀並未直麵回答,而是注視著她因為思考而愈加明媚的側臉。
她卻已經進入了狀態,自顧自地說著話:“如果天空中的星星都對應著一個人……下一刻落下的,又是誰呢?不管是誰,人世間,不是行者,就是過客。”
“當浩渺的天空與廣闊的大地對應,人的群落,就是星星的聚散。可是那樣光燦的星落在地上,隻成了一個無光的石頭。還有什麼,是永遠的光明呢?”
兩人來到了停車場。
她坐上來,下頜靠著他的肩膀,聲音也不知不覺地放緩:“……小時候,我總以為人的隕落會化作繁星。所以我開始仰望星空,尋找媽媽。可我找不到星星。”
工業化的城市,哪怕青山綠水環繞,在高樓大廈與濃煙霧霾的遮擋下,能看見清晰的月光已是難得,偶爾覓得一兩顆星,都值得拍照紀念了。
後麵她才明白,人死如燈滅,就連星星隕落,也成了無光的石頭。
所以,什麼悲歡離彆,什麼喜怒哀樂,若乾年後都會化為一捧黃土。這樣順著規律行進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於是她開始對人情淡薄。
她失去了交友的樂趣,失去了對事物的熱情。機械化地讀著書,給自己報名各種興趣班,在有限的生命裡將知識注入腦海。
直到她來到這裡。
她看見一張張鮮活的麵孔,她看見燦爛的、張揚的青春與生命。
流星劃過夜空時,短暫又緩慢。她幾乎可以清晰地看見每一道光束,看見流星溫柔地將星芒撒滿夜空。那一刻,她想到了身邊的所有人。
他們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每一個,都是獨特的、鮮豔的、有人情的,活出自己的花樣來。
她也想起了她的母親。
若她的母親是一顆星,那一定是飛躍夜空的流星——她燃燒一切,隻願將光芒帶到人世間。
所以,即使人生短暫又如何呢?即使軌跡固定又如何呢?人來一趟,不感受百味,怎麼才叫生活?
她聽見了滴水聲。
溫熱的觸感,流入四肢百骸,處處皆是暖意。
她慢慢地低下頭,輕聲道,“程清昀,謝謝你。”
前方是紅燈。
車停下,身後覆著女孩柔軟的身軀,程清昀握緊扶手,低聲道:“隕落的星星,也是會散發光芒的。”
不偏不倚,掉在了他的懷裡。
她如此,他也豁然。生活總要繼續,他有他的夢想,有著前進的動力——他有什麼資格厭棄生活?
身後沒有回應。
之後是漫長的沉默。等電動車停在小區門口,回頭去看她,才發現她已經睡著了。一手扶著他的腰,下頜靠著他的肩膀,乖巧安靜極了。
程清昀小心翼翼地轉過來,意圖將她抱起。女孩的臉壓下來,烏黑的發掃過他的手腕,儘是熟悉的花果發香。
他微微顫著、帶著滿懷虔誠,在她的額頭輕輕一觸。
女生睜開了眼。
她睡得並不深,閉目養神,似乎還能聽見呼嘯的風聲——而後揉了揉眼睛,感到遺憾:怎麼眼睛一睜一閉,就到家門口了呢?
陳清魚起身,卻發現程清昀似乎陷入了遲滯。
“程清昀?我回去了。”
“……嗯。”見她神色如常,他胸口石頭落地,
道,“我送你回去。”
她怕黑,一個人走在漆黑的樓道裡,他不放心。
陳清魚神色遲疑:“不用吧?你早點回家。”
少年挑唇,笑容不減:“如果你在樓道裡打瞌睡,想象一下,一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