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皇兄。”穆如歸麵對長忠時,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長忠將他們引入殿內,說了幾句吉祥話,話鋒一轉:“王爺,陛下在禦書房等著您呢。”
穆如歸頷首道:“本王安頓好王妃就來。”
“應該的,應該的。”長忠拎著燈籠,在殿前止住了步伐。
夏朝生也聽見了長忠的話,但他並未細問。
一來,殿內人多口雜,不宜談論大事,二來,如今梁王倚仗玄甲鐵騎,萬不會貿然下手。
所以夏朝生安安穩穩地走進了大殿。
時辰未到,殿內沒幾位皇親國戚,二品以上的官員倒是來了小半,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
殿外的太監唱“王爺王妃駕到”,他們瞬間閉上嘴,跪在地上行禮。
穆如歸凶名在外,就算坐在梁王手邊最近的位置上,也無人敢來搭話,官員們多是匆匆行禮,著急忙慌地退下,生怕觸了穆如歸的黴頭,全家遭殃。
穆如歸早已習慣如此,安頓夏朝生坐下後,起身匆匆離去。
長忠依舊站在原來的位置,恭敬地候著。
“走吧。”穆如歸離了夏朝生,又變回了那副人鬼莫近的冷漠模樣。
長忠連忙拎著燈籠在前引路。
宮牆森森,將他們的身影映在牆上,宛若掙紮怒吼的野鬼。
“尋芳是皇後的人。”就在轉角的刹那,長忠忽而落後半步,在穆如歸身邊低低道,“還請王爺小心。”
內侍監說完,不著痕跡地晃了晃燈籠。
燈火搖曳,無人看清他們的身影。
“哎呀,王爺您可小心些,今日風大呢。”風裡飄來長忠含笑的抱怨,“剛剛那陣風,差點將奴才手裡的燈籠吹飛,嚇了奴才好大一跳。”
“無妨。”穆如歸垂下眼簾,想起了不久以前,前往驪山獵場時,那盞燒起來的燈籠。
那時,夏朝生明明白白地說,願意嫁進王府。
那雙被燈火映亮的眼睛仿佛世間最璀璨的星辰,照進了他的心裡。
“王爺。”
穆如歸收回思緒,仰起頭,看著禦書房的牌匾,掩去唇角的笑意,推門而入。
梁王早已等候在內。
“九弟。”梁王殷切地扶起想要行禮的穆如歸,“你腿上有傷,免禮免禮。”
穆如歸順勢起身。
“九弟腿上的傷可好些了?”
“好些了。”
“可不能馬虎。”梁王招了招手,早已等候在禦書房的太醫魚貫而出,“朕實在是不放心。你向來不愛惜自己的身體,要不然,也不會落下舊疾……你稱朕一聲皇兄,皇兄自然要關心你。”
穆如歸聽著梁王冠冕堂皇的借口,在心裡冷笑一聲,繼而撩起了褲管。
猙獰的傷口依舊可怖,但是上麵的血水比先前少了許多。
梁王看了一眼,又移開視線,躊躇不安地等著太醫們的結果。
相比起梁王,穆如歸就要冷靜多了。
他坐著,脊背如鬆,就算一條腿已然殘廢,身上依舊透著淩厲的氣勢。
靜靜燃燒的蠟燭爆出一朵燈花。
白發蒼蒼的太醫跪在了梁王麵前:“陛下,王爺腿上的傷,著實嚴重啊!”
梁王眼皮子一跳,垂眸望著太醫:“王太醫,你可是太醫院中治療骨傷的國手,難道連你也沒有辦法嗎?”
王太醫匍匐在地:“臣……臣拚儘一身醫術,或許能……或許能……”
梁王想要發怒,但想起王太醫已是古稀之年,硬生生忍下。
而聽到診斷結果的穆如歸,坦然自若地放下褲管:“勞皇兄費神,臣弟的腿,臣弟心裡有數,這就告辭了。”
“九弟……”梁王阻攔不及,穆如歸已經推門離開了禦書房。
“他的腿真的不行了嗎?”梁王待他離去,眼神晦暗不明,低聲問跪在地上的太醫,“可有治療的法子?”
王太醫還是搖頭:“回陛下的話,九王爺的腿,除非華佗在世,否則斷無醫治之法……臣拚儘一身醫術,或許能……或許能讓他多站幾年。”
梁王心裡暗鬆一口氣,又想到在嘉興關外對大梁虎視眈眈的狄人,連忙道:“幾年也是好的。你快些回太醫院配藥,再親自送到王府,朕還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他不能在朕之前癱了!”
太醫應著是,戰戰兢兢地告退。
而離開禦書房的穆如歸,並沒有直接回金鑾殿。
他望著打著燈籠的紅五:“黑七去了多久了?”
“快一炷香的時間了。”紅五答,“可要屬下也去找?”
“不必。”穆如歸眼神一動,望著宮牆角落裡的暗影,“人回來了。”
“王爺。”黑七果然從陰影中走出,輕手輕腳地湊過來,“屬下打聽清楚了。”
“在禦前伺候的尋芳的確有問題,咱們安插在宮中的人說,她早年是秦皇後身邊的人。”
“秦皇後?”穆如歸將雙手負在身後,恍然,“這麼說,要對朝生出手的,還是我那個好皇侄?”
黑七撓了撓頭:“屬下本來想尋到尋芳,直接將她打暈,擄到王爺身邊拷問,可她竟然已經進了大殿,屬下找不到下手的機會,隻能回來向王爺複命。”
穆如歸聞言,眸色一冷:“找不到她,你就不知道找旁人嗎?”
黑七怔住:“屬下……”
“王爺,讓屬下去吧。”紅五歎了口氣,主動開口道,“想必尋芳身邊有些熟悉的宮女或是太監,屬下去去就回。”
穆如歸抿唇道:“要快。”
紅五應下,轉瞬就翻出了宮牆。
黑七自知做了錯事,老老實實地拎著紅五留下的燈籠,替穆如歸照亮前行的路。
但他到底是個憋不住的性子,走了幾步,就忍不住問:“王爺,您說,太子殿下都被禁足在東宮中了,一個尋芳,還能做什麼?”
黑七不以為然:“就算她真的想做什麼,也翻不出什麼浪花。”
“臨死反撲,向來最是可怖。”穆如歸蹙眉停下腳步,“將你留在上京,你竟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忘了。今夜回府,自領三十軍棍。”
“啊?”黑七登時苦了臉。
正說著,紅五已經回來了。
兩聲悶響過後,他將手裡拎著的人丟在了穆如歸麵前.
“王爺,時間緊迫,屬下來不及詢問尋芳平日與誰交好,便將她身邊的兩個宮女都打暈帶來了。”
穆如歸彎下腰,靴尖掃過宮女的麵頰,麵無表情地吩咐:“弄醒。”
紅五和黑七立刻去點宮女們的穴道。
軍中折騰人的法子多得很,這兩個宮女就算奄奄一息,他們也有讓人保持清醒的法子。
而躺在地上的宮女,從小跟隨尋芳,在宮中地位非尋常宮女可及,剛一睜眼,就擺出了興師問罪的架勢:“你們是何人,竟敢……”
但他媽麵上的憤怒,很快變成了恐懼。
無邊的夜色裡,月色朦朧。
一盞紅色的燈籠影影綽綽地映亮了三條身影。
宮女的臉色難堪無比,嗓音發顫:“你們……你們是何人?”
黑七蹲下身,笑嘻嘻道:“王爺在此,你們居然不行禮,是不要命了嗎?”
“王爺……”宮女麵上出現短暫的空白,繼而雙雙跪拜在地,哭喊道,“王爺饒命,王爺饒命!”
穆如歸的名聲,即便她們從小生活在宮中之中,也有所耳聞,還曾聽出宮伺候過穆如歸的嬤嬤說過,九王爺性情殘暴,殺人如麻,看人不順眼,還會將人做成人皮燈籠玩樂。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她們心中所想,紅五忽然在一旁,幽幽道:“今日的燈籠……不太亮啊。”
宮女登時抖如篩糠,更不敢看那隱在暗處的穆如歸。
那襲黑袍,像是染上了火光,袍角浸著淡淡的血紅,連四爪金蟒都像是浴了血。
皇族子弟大多豐神俊朗,穆如歸是其中翹楚,隻可惜,他鋒芒太盛,眼神裡的戾氣若是不加收斂,便演變為濃烈的殺氣,誰還會注意到他的長相?
宮女嚇得幾欲死去,癱軟在地。
“彆怕,我們王爺很好說話。”黑七托著下巴,玩笑似的問,“喂,尋芳姑姑成日都乾些什麼?”
“姑姑……姑姑侍奉陛下……”
話音剛落,銀芒直直落下來。
黑七眼疾手快地捂住宮女的嘴,將慘叫聲攔了下來。
“本王沒時間與你們廢話。”穆如歸眼裡沒有一絲憐憫,提劍轉身,“紅五,找個枯井將她們扔下去。”
宮女魂飛魄散,顧不上疼,涕泗橫流地磕頭:“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奴婢什麼都說。”
“不見棺材不落淚啊。”黑七見狀,沒勁兒地移開視線。
宮女繼續道:“姑姑做事,向來避著我們,但今日,我聽她說要去見什麼東宮中的內侍……說是……說是和小侯爺有關。”
“王爺?”紅五神情一凜,望向了穆如歸。
穆如歸已經走出了老遠,回答紅五的,依舊是銀色的劍芒。
紅五了然,接過長劍,宮牆下瞬間盛開出兩朵血花。
“不知天高地厚。”
穆如歸滿心厭惡,拂袖而去。
夏朝生是他護在心尖之人,東宮居然還妄想使醃臢手段。
那他們就比比,誰的手段更令人膽寒。
穆如歸加快了腳步,忽然很想回到大殿內。
他想見到夏朝生,迫不及待。
而在大殿內的夏朝生身邊圍了一圈人。
他撩起眼皮,草草打量一眼。
那都是他在太學時的“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