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依舊天紀微微發亮,顧晚行就醒了過來,頭頂依舊是那方天水碧秀雲紋床幔,扭頭一看,床邊依舊是含著笑的梨嬤嬤,以及昨天見過的白蘭和雪鬆。
顧晚行又是幽幽一歎:“我怎麼還在這裡啊?”
用力感受了一下腦子裡的記憶,顧晚行又是一歎:“我的記憶還是沒有回來!”
梨嬤嬤笑得溫柔:“老太君,記憶這事急不得,慢慢來就是了。”依舊是穩重大方的梨嬤嬤,絲毫看不出昨晚被嚇成木頭人的痕跡。
顧晚行聳聳肩,推被起身下床,在梨嬤嬤的一聲令下,婢女們魚貫而入,手上各捧著東西,很快就手勁輕輕又麻利的照顧顧晚行洗涮穿衣梳妝完畢,再次看到銅鏡裡那個老太太,再看看旁邊的梨嬤嬤,顧晚行不厚道的想,嗯,我比梨嬤嬤好看。
今天顧晚行也免了後輩的請安,直到顧晚行用完早膳,在院子裡慢慢散步了兩圈回來,盛老侯爺還是沒有出現。
顧晚行想沒出現也好啊,她也不太好意思見他呢,若是一見麵,她是道歉呢還是不道歉呢,明明昨天才笑著對彆人承諾放了話的。
盛老侯爺沒有出現,倒是餘氏準時帶著太醫出現了,還帶來了鬆山長公主即將到訪的消息。
顧晚行記得盛老侯爺說過,這個鬆山長公主是她嫁入武安侯府後結識的閨中好友,好到差點做了兒女親家的那種。
梨嬤嬤給顧晚行科普鬆山長公主的信息,比如這個鬆山長公主命運坎坷,雖然貴為金枝玉葉,但卻是不受寵的嬪妃所出,後來下嫁崔家,可是又駙馬早早去世,膝下隻得一個獨女。可偏偏獨女外嫁了幾年之後便與夫君雙雙身亡,鬆山長公主便接回了唯一的外孫展令撫養至今。
餘氏也說鬆山長公主光風霽月,豁達灑脫,在京州中極有好人緣,雖然與皇帝不是一母同胞,但卻是最得看重的長公主,在皇室中,比皇帝一母所出的安陽長公主更有臉麵。此番前來,也是帶著帝後等人的慰問而來的。
顧晚行點點頭,能稱得上是那位大殺四方的顧老太君的閨中好友,貌似還是最好的那位,肯定也是個不凡的人物。
待到午時過後,浩浩蕩蕩的公主儀仗便開始進入武安侯府,帶著皇帝皇後等人的親切慰問和賞賜禮品,盛慶嶸與幾位兄弟今天也是不上衙當值的一天,早早就帶著各自的妻子兒女大開中門迎接鬆山長公主,盛老侯爺和顧晚行自然是不用出門迎接的,雖說鬆山長公主為皇室長公主,但真要論起地位,也是越不過顧晚行這個傅朝唯一的超品老太君和盛老侯爺這個世襲罔替的一品侯爺外加一品大將軍。隻不過嘛,對外還是要說皇室體恤忠臣,特許不用出門迎接的。
午覺自然是睡不了了,顧晚行儘管對這一點心有不滿,但到底也沒在臉上表露出來。待到她被梨嬤嬤扶著走出世安院,這點不滿也就拋之腦後,拿出她顧晚行受到過的最嚴厲的規範禮儀,裙鋸不搖,身姿不擺,端莊得體,落落大方,隻是一雙如浸水墨玉的眼睛不時滴溜溜的打量著看進眼裡的武安侯府。看了一會兒,顧晚行就收回了自己的好奇心,大抵侯爵之家都差不多吧,亭台樓閣,軒榭廊舫,巧了幾分心思,但還是一樣的基石。
她顧晚行也是從伯府走出來的嫡姑娘,雖然沒有過到武安侯府做客的記憶,但是此類的人家也看了不少,就連宮宴也參加過幾回,武安侯府的一亭一閣,一花一草也就沒有多大吸引力了。要說到了一定等級的人家,風景大同小異,看人才是最熱鬨的。
顧晚行到了侯府大廳時,隻看見盛老侯爺一人,這時候的侯府晚輩都到中門處迎接長公主了。見了盛老侯爺還是有些不自在的,但是顧晚行想了想,還是上前幾步,走到他的麵前,道:“喲,見麵安好啊。”
雖然兩人每次見麵都不太好,但是眼下顧晚行也找不到一句更好的開場白了。
顯然盛老侯爺也有同感,因為他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來,再冷冷的來了一聲“哼”。
顧晚行嚇了一跳,很想來一句“不要這樣子嘛,我失憶了,就原諒我多一回唄”。可是想想,又太不要臉了。嗚嗚,教養嬤嬤以最嚴厲的方法教導過她禮儀,但是沒教過她如何在這種把人得罪死了情況下,再厚著臉麵搭訕啊。
“不然,我給你道個歉?”雖然顧晚行也覺得自己的道歉挺不值錢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盛老侯爺的臉色好看多了,顧晚行甚至能看得出盛老侯爺矜持的又挺了挺直腰板。
夭壽了,真的等著她道歉啊?盛老侯爺,你再矜持高貴一點好嗎?其實我們可以很尷尬的就兩個人沉默的站在這裡的。
無奈,貌似盛老侯爺挺直了腰板,顧晚行就得低一下頭。
顧晚行歎了一口氣,難道她以後每次見了盛老侯爺就是以道歉為開場白,再以盛老侯爺被氣跑為結局嗎?果然,還是趕緊和離了吧。
顧晚行一邊在心裡繼續考慮和離之事,一邊在表麵鄭重其事的作揖:“盛老侯爺,我再次為我的失禮向你誠摯的道歉,請你再次原諒我。”這個“再”字真的刺耳啊。
盛老侯爺微微頷首,“阿難,在外人麵前,你便叫我的字無晦吧。”
這是接受道歉的條件嗎?昨天那事翻篇了嗎?顧晚行很識趣的沒有問出口,而是道:“好啊。”下次有機會囉。
顧晚行望著外麵,故意找話:“這鬆山長公主還要多久才進來?”若真的是閨閣好友,要是每一次兩人見麵都這麼大陣仗,顧晚行真的很懷疑所謂的好友是從何而來的?
盛老侯爺麵露諷刺:“之前的鬆山長公主給你下的帖子是以私人的名義,自然是不會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但是現在她是代表了皇家,代表了天子過來探望顧老太君,這大陣仗自然是要擺出來的。”若不是他暗中派人阻止,怕是此時兩人就得出門迎接太孫殿下了,今日過後的京州不知道又要生多少變數。
盛老侯爺看了一眼老妻,收起臉上的諷刺,道:“你隻管和鬆山長公主敘舊便是了,不必擔心什麼。說錯了話也沒關係,她不會怪你的。”
顧晚行心裡翻翻白眼,“我想知道有多少人知道我失憶了?”
“基本上,京州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這麼快?”有這麼多人盯著她嗎?
“你顧老太君病愈,至少要看一場大陣仗的,不是鬆山長公主,就是太孫殿下,或許那位中山王也要來先混個眼熟。皇帝老了,皇子們的心就大了,刹也刹不住。”盛老侯爺背著雙手,搖搖頭,又道:“曾幾何時,武安侯府竟也成了爭權奪利的漩渦中心。”
顧晚行自然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她關注的點也不在這上麵,而是盛老侯爺,“你這麼大大咧咧的談論皇家秘事,不太好吧?”即使武安侯府再權勢富貴,可到底也是臣子,即使對皇家懷有某些不滿,也不能放在明麵上啊。
盛老侯爺看了老妻一眼,說起來還是你惹出來的事呢,不過現在倒是忘了一乾二淨。那本是一件功在社稷的好事,可是在某些人眼裡就打上了可以爭權奪利的標簽,兩方勢力都自認和武安侯府有了革命友誼,最不濟,也可以當做表麵的盟友。
“我與你之間,用不著藏著掖著,更何況,現在彆人都上門了,瞞著你這些也不好。雖然你是失憶了,可到底還是顧老太君,那些人才不會因為你失憶了就放棄拉攏你,他們隻會對你製定新的對策而已。”現在的老妻心裡想什麼都寫在了臉上,也沒有以了以往的左右逢源,對上那些人精肯定要吃虧。不如索性都和她說了,起碼她抱有警惕之心。
當然,那些想拿老妻當棋子的人,若是敢伸一隻手,他會直接砍了那隻手,盛老侯爺霸氣的想,最好鬆山長公主不要帶著某些目的而來,他看在老妻的麵子上,一直暗中幫她壓製著崔家,兩人也是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不然他要收拾一個無甚權勢也無子嗣的長公主,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顧晚行眨眨眼,合著她還是個香餑餑?值得人人爭搶?
顧晚行沒有經曆過宮廷廝殺,但是貴族人家總有一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各家的孩子也是從小就知道的,再傻再笨的人也知道有一些底線是不能明目張膽的去碰的,例如皇家的權利廝殺,甭管暗地裡殺成什麼樣子,但是表麵還是要父慈子孝兄愛弟恭,不然是要被世人指責的。
“那如果我不小心做錯了什麼,那怎麼辦?”顧晚行表示自己沒有經驗啊。
“你且隨心就好。”盛老侯爺展顏一笑,也露出了幾分習慣睥睨眾生的霸氣,“你是顧老太君,你不會做錯任何事。”要錯也是彆人做錯了。
謔,顧晚行一下子就明白盛老侯爺這句話的意思,目露讚賞,果然真丈夫!
盛老侯爺又補充一句:“你不是失憶了嘛,誰敢指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