違命不遵、危及主人性命、媚主,無論哪一條單獨拿出來都是影衛條例中的重罪。若依例定刑,定他一死已是綽綽有餘,若數罪並罰,便是淩遲也無人會有異議。
樓夜鋒雖與裴年鈺有著十年的主仆情分,且因為他比主人年長七歲,裴年鈺對他除了五分信任之外,尚有五分敬重。是以平日裡相處時,裴年鈺從來沒有給過他什麼身份上的壓迫,兩人似摯友多過主仆。
然而這十年裡,樓夜鋒心中一直將自己的位置掂量得明白,未曾有過半分逾矩之想。
平日裡的相處歸相處,可到了這等大事上,裴年鈺是主,他是仆,兩人之間的身份如同一條天塹般不可逾越。他膽敢欺上瞞下設計主人,這是在挑戰裴年鈺作為主人的威嚴,無疑是重重地踩到了上位者最不能容忍的底線上。
情分二字……終究是不會再有半點份量了。
這一點,樓夜鋒比誰都清楚,他最初設下此局之時,便沒想過主人還能留他一命,他早已是抱著必死之心來做這事的。
這麼多年裡,他在宮中陪著裴年鈺經曆了無數風雨,也見識了無數其他主子手下膽敢越矩的影衛的下場,他從未奢想過主人能因為情分二字而對他有什麼殊待。
影衛承主信任,以身護主,一身武藝報與知遇之人。說出去好聽,但終究不過是主人手中一把刀罷了。
一把刀要如何才能讓主人用起來趁手?無非兩條——
好用,聽話。
可他現在武功已廢,再無用處,觸犯的又是上位者最為忌諱的越權傷主之罪。這兩條能夠證明影衛價值的籌碼……他已一無所有。
刀子鈍了還能再磨,可若是這刀子不聽話了……不僅不聽話,還會反過來割傷握刀的手,這樣的一柄刀,無疑隻有淪為廢鐵被熔掉的下場。
“你…………”
裴年鈺明知樓夜鋒所說的罪行句句都是實話,而這些罪行也確實都甚為嚴重,可他卻提不起一絲一毫懲罰他的心思。
他聽著樓夜鋒用喑啞的嗓音不帶絲毫波瀾地一條一條數著自己的罪行,分明便是死誌已決的樣子。然而他腦中閃過的,卻是十年來他一身黑袍一柄長劍默默守護在自己身邊的一點一滴。
從深夜裡冒死為自己帶回對手情報的辛苦,到宮廷驚變時浴血而戰的凶險,再到……
伏在自己身下任由施暴時的甘願和隱忍。
那些他不曾忘卻的記憶此時被一層一層地翻將出來,與麵前這個跪在地上身姿恭順的人影漸漸重合。裴年鈺隻覺胸口鈍鈍的,被他那小心翼翼的動作戳得有些發疼。
他輕咳一聲,走到樓夜鋒的麵前,站定。而後俯視著他,用嚴肅卻不嚴厲的聲音問道:
“樓夜鋒,你既所犯重大,那麼由我來親自為你定罪,你……可有異議?”
跪在地上那人心中一顫,道:
“罪職……無異議,請主人發落。”
“那好,樓夜鋒,你且聽著——”
“元昭十六年,你明察秋毫,於花葉中發覺致命劇毒,為了除毒,你經脈受創落下寒症,此為一功。”
“元昭十九年,衡天門政變,亂兵之中你一路護我到脫身之處,身負箭傷刀傷三十餘處,此為二功。”
“景和元年,冬祭大典,你及時查出叛黨,避免我遭奸人誣陷弑君之罪,此為三功。”
“景和三年,你耗費功力為我除掉桃花蠱,解我性命之患,此為四功。”
“……其餘功績,不再細述。按大靖朝影衛刑律第八條——‘當影衛有罪,若其主允之,則可將功抵罪。’”
說到此處,裴年鈺忽然蹲下身來,與他挨得極近,而後握住了樓夜鋒手腕上的鐐銬,將鑰匙伸進去,輕輕一轉,那鐵銬霍然而開:
“你罪有四,功亦有四,功過相抵。樓夜鋒,本王……赦你無罪。”
樓夜鋒忽然全身都顫抖起來,極緩極緩地一點點抬起頭——主人熟悉的麵容近在咫尺,目光溫潤而包容。
緊接著,主人那雙修長的手掌就握在了自己的手上,那上麵的溫度和漸漸堅定的力度,從相握的地方一直傳到心裡去。
他似乎如在不可置信的夢中一般,怔怔地看著裴年鈺的神色。半晌,從來都冷硬鋒銳的眼中,竟是隱隱泛起了一層紅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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