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慚愧使君憐病眼
發生了這般大事, 大殿當中立刻安靜下來,誰也不敢胡亂喧鬨走動。
林寒的幾個屬下負責在大殿中維持秩序, 每個人提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劍巡視四周。眾臣皆知道這些影衛們的厲害,頓時一個個的安靜如雞,哪裡會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音異動。
因為林寒剛剛下了命令,讓影衛把這承華殿附近監視起來,整個皇宮全部戒嚴。在事情沒查清楚之前, 這些與宴的群臣一個都走不了。
每逢這種時候,任你是一品閣老還是大將軍, 全都得乖乖聽影衛的話。
好在這等事情雖然少見, 群臣卻也不是沒有見過。畢竟在大靖這個武力世界裡,一言不合就搞暴力事件的也不在少數。
等了一會兒,依舊沒有人來通知他們可以回去。
群臣無事可做之下, 有些年輕的朝臣不太在意儀態的,見陛下不在, 乾脆伸筷子繼續清掃桌子上的菜肴——
畢竟這些菜如此好吃, 回自己家之後肯定是吃不到的了, 還不趁著陛下看不見, 放肆地多吃幾口?
有人開始帶了這個頭,剩下的便也有學有樣。
影衛們隻是不讓他們離開而已, 卻並不會管他們吃飯。眾臣見確實沒他們什麼事,乾脆便放開袖子大吃大喝起來。
這殿中的諸人皆是最上一等的宴桌,每個宴桌擺滿了六十四道菜。再加上這些菜品實在是美味無比,即便是他們東一筷子西一筷子的吃, 待吃到撐得實在吃不下去之後,他們這才發覺竟然有的盤子已經被他們吃空了……
………………
與此同時,禦膳房周邊的一個小院中。
林寒對那已經被綁起來的刺客同夥根本懶得多看一眼,隻吩咐手下帶去趕快審完,他好對裕王殿下有個交待。
隨後他轉過身來,看著跪在麵前的四個影衛,正是宴會之前被樓夜鋒忽悠去了彆的地方,從而為樓夜鋒提供了可乘之機的那個四人小隊。
他既沒有問他們為什麼會如此蠢笨大意,居然會被樓夜鋒得手,也沒有問為什麼沒有將潛藏許久的刺客發掘出來,隻是毫無表情地盯了他們片刻。
直到那四個影衛實在受不住到開始渾身戰栗,林寒這才發話了,卻是向著附近的其他幾個影衛說的:
“把他們四個也帶下去,多審一會兒。好生問問——是不是刺客裡應外合的同夥。”
那四個影衛迅速被周圍的同僚製住,頓時麵色有些發白。
事實上,在場的所有影衛都心知肚明,這等手段粗劣的刺客哪裡有本事找到宮裡的人裡應外合?他們影衛就更不可能了。
然而偏偏林寒這個理由確實是無可挑剔,因為刺客確實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混進了大殿,若說是和影衛裡應外合……要審影衛,道理上卻是說得過去的。
這顯見是他們的統領大人對他們心生不滿,又嫌按罪定刑會罰得過輕,所以故意找借口多讓他們受一些皮肉之苦罷了——
畢竟進了專罰影衛的緝刑司,也不過是按著規矩判罰而已。但林寒這句“多審審”,那可不知道要在詔獄被磋磨到何時了……沒個定數的。
然而周圍的影衛倒是見怪不怪了,這是他們統領一向的風格——他覺得影衛律例裡哪裡太寬鬆了些,便會想辦法找個彆的理由多罰些。
不僅是對下屬,對他自己……尤甚。
嚴以待人,律己更嚴。
是以,當那四個影衛也被一並帶走之後,他身後一個執事模樣的人輕輕歎了一口氣,看著林寒的背影,眼神頗有些憂慮:
“林統領,陛下那邊……待會兒您……”
林寒目光紋絲不動,麵容如同磐石一般。
“此次是我之失誤,陛下當然不會輕饒了我,我也……合該吃這個教訓。”
………………
這邊的承華殿中,當群臣已經無聊到吃無可吃之時,一個影衛副都使打扮的黑衣人終於姍姍來遲,宣布凶手已經伏誅,可以離席了。
然而他們在內侍的攙扶之下站起身來之後,卻發現自己的肚子溜圓,竟然已經走不動了……
那影衛副都使哪裡有這麼好心。見這些人大腹便便,胡吃海喝一晚上,不由得心裡幸災樂禍地罵了一聲活該,絲毫不提令內侍將他們送回各自府中的事,隻催促說此處還要辦案,請諸位速速離去。
群臣:“…………”
然而陛下能精心準備這麼一桌好吃的宴席,他們已經是得了聖恩了,哪裡敢要求更多?
於是眾人隻好一臉便秘狀顫顫巍巍地挺著圓滾滾的肚子,一步一步艱難地邁出了宮門。
………………
這邊樓夜鋒得了主人的消息,直接拎起輕功跑向偏殿之中。一路上的影衛皆不敢阻攔——沒見他們林寒統領都沒有把他怎麼樣麼。
樓夜鋒推門進去,屋中幾個影衛在旁邊防衛把守。裴年鈺躺在裡間的軟榻上,裴年晟站在榻旁,臉上卸了方才的自持和克製,儘顯焦急之色。
軟榻旁邊同樣圍著的還有幾個鬢發皆白的老太醫,發簪淩亂,衣衫不整,氣喘籲籲……一看就是被影衛們一路輕功提過來的。
樓夜鋒剛進去,便聽得太醫院的張院判戰戰兢兢地語氣:
“陛下無須擔心,雖然這刀上淬了毒,但裕王殿下內力深厚,內力在經脈流轉之間已自行將毒素排出,當無大礙了。”
裴年晟臉黑了:
“你會不會說話?!這麼大的一道傷口你跟我說沒有大礙?”
“…………”
那張院判心中嘀咕,挨了刺客一下子隻傷到肩膀已經很不錯了,還想著怎樣?
然而在他裴年晟看來,他哥哥頭發被碰掉一根,他都心疼得不行。
“這……肩頭外傷,確實需要靜養恢複幾天……”
“算了算了,你們都回去吧。”
樓夜鋒聽聞刀上淬了毒,先是心裡一緊,又聽得已無大礙,這才稍稍放下了心來。
待太醫們都退出門外,樓夜鋒走上前去,卻見榻上的主人閉著眼睛,顯見是因為疼痛而昏過去了。
肩頭這點傷口對於影衛來說不算什麼,甚至是都不會影響行動的傷口,然而對於裴年鈺一個堂堂親王來說……
樓夜鋒看著主人疲憊的睡顏,頓時心中一痛,跪在榻前竟不由自主地輕輕握住了主人的手。
而一旁的裴年晟可就不樂意了。
他可是大靖的萬民之主,他親愛的哥哥是這個世界上最尊貴的人,何曾受過這種苦?於是他斜眼看了一下樓夜鋒,忍不住開始陰陽怪氣地懟人:
“樓執事確實好本領呐,孤身一人就騙過朕的諸多影衛混了進來,坑蒙拐騙的本事當真是影衛裡的一絕啊。”
——言下之意,你也隻能混進來而已,但是你混進來又有什麼用,卻保護不了你自己的主人。
然而樓夜鋒是什麼人?除了裴年鈺以外,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裡,又怎會鳥裴年晟半句話。
於是他隻淡淡地說了句:
“那刺客是衝著陛下去的,主人原本半點無事,是主人為了救陛下才受傷的。”
“你!”
而後樓夜鋒眼神敏銳地看到了裴年鈺肩頭的繃帶,皺了皺眉:
“這誰包的傷口,怎地這般不結實,我得重新包一下。”
這傷口自然是太醫們包的,這些太醫們更擅長治病,對於處理外傷的水平隻能說過得去。再加上這一群老頭都沒什麼手勁,自然比不得影衛們專業。
裴年晟被懟了一句,又不能衝他發火,不然隻怕哥哥會找他的茬。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便一甩袖子,乾脆便直接離開,親審刺客去了。
於是,尚在被審訊的那個刺客同夥便倒了大黴——因為他招供的內容讓裴年晟暴跳如雷,是以即便招供完了也依然死不得,少說得把這詔獄的所有酷刑都受一遍才能打出gg。
………………
樓夜鋒隻作不見,專心致誌地低頭解開那繃帶,為主人重新包紮著傷口。裡麵的傷口早就塗了厚厚的一層禦用止血金瘡藥,他隻需要重新換個乾淨的繃帶便可以了。
但儘管樓夜鋒曾經無數次地為自己和同僚下屬們這般處理過傷口,但他在看到主人原本雪白的肌膚上那一道猙獰的深紅色傷口之後,那雙永遠都沉著穩定的雙手依然還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那道傷口是如此的直白而醜陋,仿佛長著一張嘴在嘲笑目視著的無能,直直地戳到了他心底最深處去。
樓夜鋒深深地閉了一下眼睛,隨後複又睜開,盯著那道傷口看了半晌,麵色愈發平靜,眸子中幽深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回過神來之後,樓夜鋒開始仔仔細細地包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