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江淮安會這麼跟她說話,她認識那個江淮安,永遠平靜從容,永遠驕傲向上,他是天之驕子,從來沒有人會說,江淮安是個垃圾。
她呆呆看著他,江淮安回頭看她,苦澀笑了笑。
“什麼我抽煙我喝酒我還是個好女孩,這種話都是假的。垃圾就是垃圾,就這樣了。你和我不一樣啊夏啾啾……”
他聲音裡帶了歎息,有些無奈道:“回去上課吧,我出去打遊戲。”
說完,他轉身離開,夏啾啾衝上來,一把抓住他,認真道:“不行,你和我回去。”
“夏啾啾!”
江淮安徹底發火,猛地提高了聲音,揚起拳頭:“你他媽是不是以為我不會打你?!”
江淮安吼得很凶,他凶起來帶著一股煞氣,夏啾啾當場被嚇呆在那裡。江淮安看著小姑娘眼裡滿是惶恐看著他,心裡突然有些後悔。
和一個小姑娘計較什麼?
他抿了抿唇,想道歉,然而話到口邊,卻又說不出來。
他甩開夏啾啾的手,迅速走到圍牆邊上,乾淨利落翻牆,消失在了夏啾啾視線裡。
夏啾啾呆呆看著他離開,好久後才反應過來。
這不是她的江淮安。
她特彆清楚意識到,這個江淮安,真的不是當年的江淮安。
他會吼她,他也有可能打她,他不是真的那麼純良無害。
夏啾啾一瞬間有無數委屈湧上來,她捏緊了拳頭,心亂如麻。
她感覺眼睛有些酸,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淚,去了廁所。
一進廁所,眼淚就嘩啦啦流了下來。
江淮安不見了。
她心裡特彆清楚意識到,哪怕這個人有江淮安的影子,哪怕這個人偶爾會有那一份她喜愛的溫柔,可這個人不是她認識那個江淮安。
她說不清是什麼感受,她就覺得特彆難過,特彆委屈。
她在水龍頭前,一次又一次用水潑在自己臉上,試圖清洗哭過的痕跡。等著下課後,她終於恢複平靜。她看著鏡子,裡麵人眼睛有些紅腫。
此刻她冷靜下來了,哭過、發泄過之後,她也沒那麼難受了。
其實這個江淮安與以前不一樣,她早就知道的。
從她接受他那分鐘開始,她的任務就應該是,改變他,讓他變得更好,讓他走到他原本該走的路上,變得和當年她遇見那個江淮安一樣,閃閃發光。
“夏啾啾,”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握了握拳頭:“你可以的!”
鼓勵完自己,這時候廁所已經有人來了,她擦乾眼淚,回到了教室裡。
宋哲見她一個人回來,正想問她和江淮安怎麼樣了,就發現她眼睛有些紅,可她麵上神色很平靜,很鎮定,完全不像什麼吵架的樣子。
宋哲心裡“臥槽”了一聲,不敢說話,夏啾啾坐下來,拿起筆記本,攤開了兩份筆記,戳了戳他們前麵的人。
前麵坐的男生叫錢熊,是個努力但沒有效率的人,他每節課都會做筆記,但成績從來都不好。夏啾啾和他借了筆記,錢熊看見夏啾啾有些腫的眼睛,呆了呆以後,擔憂道:“夏啾啾,是不是江淮安欺負你了啊?”
夏啾啾搖了搖頭:“沒有啦。”
錢熊沉默了一下,慢慢道:“要是江淮安欺負你……我……我……”
夏啾啾正想勸錢熊不要做什麼出格的事兒,結果就聽到錢熊道:“我就幫你告老師!”
夏啾啾:“……”
“謝謝了,”夏啾啾笑了笑:“我自己會告老師的。”
說完之後,夏啾啾就低下頭去,開始抄錢熊的筆記。
過了一會兒上課後,夏啾啾就認真聽課,事無巨細都把筆記記了下來。
其實很多東西她也聽不懂,夏啾啾從小就沒怎麼認真讀過書,一路考混,隻是畢竟讀完了大學,哪怕是三本,理解能力也比真正的高一好上一些。
她雖然很多聽不懂,但很多也是能明白的。她回家之後,先替江淮安抄了一份筆記,才開始寫作業。
江淮安一直沒聯係她,他在網吧裡呆著,打遊戲打得昏天暗地。
等到放學後,宋哲和武邑帶了些人來網吧找他,宋哲坐到他旁邊來,歎了口氣道:“江哥。”
“說。”
江淮安對著屏幕,廝殺得格外激烈。
宋哲看著他,大概猜出來了一些,同他道:“夏啾啾哭了。”
江淮安手頓了頓,屏幕上的人就死了。
宋哲拍了拍他的肩膀:“何必呢?你說是吧?”
“我不喜歡彆人管我,”江淮安平靜開口:“誰都不行。我的路我自己走,不需要彆人管。”
宋哲沒說話,好久後,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那我陪你。”
江淮安抬眼看宋哲,宋哲笑了笑:“道理誰都懂,可都做不到。我是,夏啾啾也是。”
江淮安沒說話,他垂下眼眸,好久後,慢慢應了一聲。
江淮安在網吧裡打著遊戲時,江宅之中,客廳裡立滿了人。
客廳中央是一個年過七十的老人,他坐在輪椅上,神色平靜。他身後站著一個男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穿著米色的西服,神色平靜,這正是江家的養子,江淮安的二叔江言。
而江城和許青青坐在老爺子左手邊,神色有些緊張,另一邊坐著一個女人,穿著紅色旗袍,端著茶杯,正吹著茶杯上浮著的葉子,是江城的姐姐,江家大小姐江瀾。
“你們把淮安趕出去這件事,為的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
老者慢慢開口,抬眼看向江城,聲音平靜,語調毫無波瀾,然而江城卻是知道這個人一貫脾氣,不由得捏緊了拳頭。
老者輕咳了兩聲,慢慢道: “我不是很有耐心,之前我提醒過你,如果淮安還不回來,會發生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
“爸,”江城皺起眉頭:“我知道你寵淮安,可是你也不能偏心太過,你這樣會把孩子寵壞的。”
“我偏心太過?”老者冷笑出聲來:“是我偏心太過,還是你偏心太過?淮安什麼脾氣我不知道,他就算有錯,那也是你逼的!你把他給我找回來,不然我手裡的財產,你一分錢都彆想繼承!”
“爸,”江城抬眼看向老者,神色有些疲憊:“這麼多年了,您還以為,我是想要您那份財產嗎?”
老者沒說話,他手邊的女人放下茶杯,靠到椅背上,靜靜看著江城。
江城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爸,我做的事,都是為淮安好。他真的……真的已經不是你以為那樣了。”
“江城,”老者閉上眼睛:“你真是當我老了啊……”
“爸……”
“跪下!”
老者突然提了聲音,江城僵直了身子,沒動,旁邊一直看戲的江瀾抬眼,平靜道:“三弟,爸讓你跪下。”
江城被提醒,僵直站起來,跪在老者麵前,老者抬起拐杖暴怒而起,猛地打在江城身上,怒吼出聲:“你自己怎麼對淮安的?你還說我老了?說我過了?你給我找回來,把他找回來!你……”
“爸!”許青青有些忍不了了,焦急出聲:“我們去找了啊,是他自己不回來!阿城是他父親,他在外麵打架惹事生非,阿城連管教他……”
“你閉嘴!”老者猛地轉頭,怒吼道:“你什麼貨色,也配在我麵前說話?要不是你,淮安會變成這樣子?!許青青你給我滾出江家!滾出去!”
許青青聽到這話,慢慢冷靜下來。
“行,”她點了點頭,認真道:“我說,您不信,那您就看看,看看您的好孫子是什麼樣子!”
說著,她拿出手機,打開了電視的投影,直接將一段視頻投影上去。
視頻上是江淮安在打架,他動作極其熟練,旁邊人都叫著他江哥,明顯不是第一次。
老者皺起眉頭,江瀾也直起身子,看向視頻,隻有江言,一直很平靜,似乎絲毫不感覺意外。
江淮安打完架後,乾淨利落帶人跑了。然後又有許多片段,他上課睡覺、他網吧打遊戲,他送夏啾啾回家、他和宋哲一起在酒吧喝酒……
“爸,我知道你一直瞧不上我,覺得我使壞,覺得阿城偏心,可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許青青紅了眼眶:“是我要管他嗎?是阿城要害他嗎?我自問嫁進江家來,對淮安一直也算不錯,可他這個樣子,我能不管嗎?阿城能不管嗎?”
老者沒有說話,江瀾有些擔憂道:“爸……”
“老大,”老者轉頭看她,平靜道:“看看淮安在哪裡。”
江瀾猶豫了片刻,隨後站起來,歎了口氣道:“好。”
說著,她便走了出去,吩咐外麵人道:“打電話給宋家,讓他們找宋哲在哪裡。”
沒了一會兒,宋家就聯係上了宋哲,然後報了個位置。江瀾回去,報給了老者。
老者點了點頭,讓人準備了車,便直接往外去了。
外麵下了小雨,老者剛走出去,許青青就脫力倒了下去,江言上前去扶江城:“大哥辛苦了。”
江城搖了搖頭,麵上露出苦色:“也是爸爸他……唉。”
他沒有說下去,大家卻都心知肚明。
江老爺子偏愛大孫子,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
江淮安和宋哲打遊戲打到十一點,江淮安看了看表道:“走,回去吧。”
“唉?這麼早?”
宋哲有些詫異,江淮安不由得笑了:“你家不才給你電話催你回去嗎?你還嫌早?”
“嗨,”宋哲擺了擺手:“我媽自己打麻將打得不亦樂乎,哪有空管我啊?是阿姨打電話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媽今晚不到三點肯定不回來。再打一局?”
江淮安沒說話,打了一下午的遊戲,他腦子平靜許多,他想起夏啾啾來,覺得自己今天的確過了一點。
他慢慢道:“算了,我先回家,你慢慢打吧。”
宋哲正打得高興,揮了揮手,和武邑繼續開了一局。
江淮安走出門去,外麵下了小雨,他站在門口,叫了車,就站在門口等著。
雨聲淅淅瀝瀝,江淮安抬頭看著雨,心裡琢磨著等一會兒怎麼和夏啾啾道歉的事情。
沒一會兒,他突然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淮安……”
江淮安身子猛地一僵,抬頭看向了聲音來源。
江瀾扶著江老爺子站在長廊儘頭,江老爺子眼裡全是失望。
江淮安張了張口,沙啞著叫出一聲:“爺爺……”
“淮安,”江老爺子慢慢道:“你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聽到這話,江淮安沒有說話,他沉默著,好久後,苦澀笑了笑:“我變成什麼樣子?”
江老爺子沒有回答,他歎息了一聲:“以前我總打你爸,覺得是他不對,現在我終於覺得,淮安啊,我老了。”
“我變成什麼樣子了?!”
江淮安猛地抬頭,看著江老爺子,嘶吼出聲:“你說我是什麼樣子,你告訴我,你現在看著我,是什麼樣子?!”
江老爺子沒說話,他捏緊了拐杖,身子微微顫抖,彰顯出自己的憤怒。
他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一貫喜怒不形於色,然而看著此刻的江淮安,他卻是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猛地出聲:“你什麼樣子還用我說嗎?!你做的混賬事還用我講嗎?我江家什麼時候生出你這樣的不肖子孫來,丟儘我們家的顏麵!”
江淮安沒有說話,他看著江老爺子,神色固執而驕傲。
他不想開口,他想扭頭而去。
對,他丟儘了江家的臉,所以不要理他,放棄他,所有人都對他壞,他就可以肆無忌憚的恨和討厭。
可理智告訴他。
這是長久相信他,愛著他的老人。
這是一直護著他的爺爺。
於是他用了所有驕傲,那少年人的自尊,沙啞著嗓子道:“爺爺,我,沒有你們想的那麼差。”
“我看不到。”
江老爺子閉上眼睛:“江淮安,你看你做的事情,讓我怎麼信你沒那麼差?”
“或許你爸說的對吧,”他轉過身去,顫顫巍巍,往後走去:“你真的,也就是個垃圾了。”
垃圾,廢物。
這些詞衝上江淮安的腦子,他捏緊了拳頭,一言不發。
江城從來都是用這些詞形容他,他知道,江城從來不在意,也從來不愛他。
他沒有努力過嗎?
他沒有儘力當過一個好孩子嗎?
他那麼努力,那麼儘力,在他母親重病在床的時候,他那麼怕自己被拋棄,他用了自己全力去當一個好孩子,可結果呢?
他看著那老者遠去,知道自己在江家,在自己親人裡,唯一一份信任和支持已經沒有了。
江淮安告訴自己要忍住,沒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他習慣了,他不在意的。
可是扛不住,沒有辦法,他還是覺得難過,江城罵一萬句垃圾,都沒有爺爺這一句,來得讓人痛苦鑽心。
有一種孤獨從他腳底鑽出來,他徹底明白。
他沒有了,他什麼都沒有。
從他母親去世那一刻,從他那個弟弟出生那一刻,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愛,就再也沒有了。
他不是不可替代的。
沒有誰會無條件的把所有愛傾注在他身上。
他好希望有一個人,好想有一個人,全心全意看著他,全心全意對他好。
信任他,期待他,陪伴他。
他走進雨裡,想去找一個地方歇一會兒,他也不知道要歇到哪裡去,就一直走,漫無目的。
雨越下越大,他終於覺得有些累了,旁邊有個台階,他做下去,看見大雨裡車來車往。
有人開車接著自己回家,可是沒有任何人接他。
他是一個人,從來都是。
可他不想,他不想一個人。
他掏出手機,顫抖著在手機屏幕上打開宋哲的對話框。
“兄弟,下大雨了,有傘嗎?”
“彆矯情了,”宋哲很快回了信息:“自己打車回去,我給你報銷。”
江淮安沒有回複,他一個人一個人問過去。
有傘嗎?
雨好大。
我好冷。
能不能為我送把傘?
有人睡了,有人被老媽管著,太晚,雨太大,誰又會為你送一把傘呢?
他最後才發給了夏啾啾,那個草團子的頭像,仿佛是他唯一的希望。
然而對方沒有回複,他內心一點一點涼了下去。
他突然想,如果自己是夏啾啾找到那個江淮安,她會給他送傘嗎?
會的吧?
她說過,她要為他遮風擋雨,她要打倒所有欺負他的人,要保護他,要給他最美好的少年回憶。
為什麼,那個江淮安不能是自己呢?
江淮安覺得有點冷,他坐在台階上,抱住自己,覺得眼眶有點熱。
也就是這個時候,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草團子的頭像出現在電話上。
他接過電話,就聽見夏啾啾在裡麵有些困的聲音。
“江淮安,怎麼了?我剛才睡著了。”
那聲音讓整個夜晚都溫暖起來,江淮安抬眼看烏黑的天際,捧著這唯一的溫暖,沙啞著聲音:“夏啾啾,還沒睡啊?”
“嗯,在寫卷子。”
“寫這麼晚啊……”
“是啊,”夏啾啾打了個哈欠:“我幫你抄了筆記,抄完才寫卷子的,就晚了一點。你明天早點來,我給你看。”
江淮安沒有說話,他覺得眼裡有了熱意。
夏啾啾察覺到不對勁,皺眉道:“江淮安,你怎麼了?”
“夏啾啾啊……”江淮安終於開口,隻是一出聲,就帶了哭腔,他將頭埋在自己膝蓋裡,小聲開口:“你要是找不到你找那個江淮安,你就把我當成那個江淮安,好不好?”
夏啾啾愣了愣,江淮安終於哭出聲來:“夏啾啾,雨太大了,沒人給我送傘,我回不去家。”
夏啾啾看了一下外麵的天色,她聽到江淮安的哭聲,整個人心裡都是顫抖的。她從來沒聽江淮安這麼哭過,可她告訴自己,她是個成年人,她回來意義,就是在這個時候,能給江淮安一個依靠。
她儘量讓自己聲音聽上去特彆可靠,她一麵穿衣服,一麵拿傘,安撫江淮安:“你彆怕,你在哪裡,我來接你回家。”
你彆怕,江淮安,我來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