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火鍋吃下來, 兩個人反而安了心。一夜睡得極好, 第二天便去了考場。
人生十二年準備,就為了爭取這一場考試,剛進入考場的時候,夏啾啾就感受到了不一樣。
每個人都拿出了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態度, 哪怕是以前上課天天睡覺傳紙飛機的一個男生,也是規規矩矩坐在位置上,從拿到卷子那一刻,就按照老師說的話,一絲不苟填上名字,用2B鉛筆在格子裡塗上考號。
第一眼看過整張試卷,大概知道題目,看作文題, 腦中有個印象。
然後開始做選擇題, 理解……
一開始內心有些慌亂, 然而從塗完考號開始,夏啾啾就感受到一種來自於內心的安寧。
她已經儘力了。
這三年,她沒有荒廢。
上半生她或許荒唐無能, 頹廢半生。然而這一次重來,從她睜眼那一刻,她已經拚儘全力。
她用儘全身力氣,在這一場名為高考的人生大考前一路尋找, 尋找自己尋找愛人, 尋找內心尋找圓滿。
如果說學習是一個填充靈魂的過程, 那最重要的一步就是認知這個靈魂。
你是怎樣的人,要做怎樣的人。
人生從來不是努力就可以,不是所有人都要去考清華。
她先找到了努力的自己,然後找到了自己手中那隻畫筆,於自己的路上奮力拚搏,來到這個考場,這個時候,她握著手中的筆,無論題目會與不會,難於不難,她問心無愧。
和平時做著模擬卷一樣,她一道一道題順著解下去,聽著考場中翻頁和筆尖刷刷之聲。
一抬頭,他們就寫完了十二年。
所有付出過的,都在這張試卷上,回報以答案。
六月八號下午,最後一門考完,夏啾啾從教室往外走,周邊都是人聲,大家快速往校門口走去,有人疲憊,有人歡喜,有人沮喪,有人興奮。
夏啾啾走出校門,來到路上時,背後突然爆發出一個人嚎啕大哭之聲。
夏啾啾轉過頭去,看見一個青年被他父親抱在懷裡。周邊人看向那人,很快又被其他人聲淹沒過去。
如果說中國的孩子人生有哪一天是可以預見的風起雲湧,大概也就是高考這兩個日子。
人生大多數時候,重大的決定都是悄然而至,選擇的時候甚至不以為然,唯獨高考這件事,從十二年前,入學那一天開始,所有人就被告知,你的十二年,將在6月8號那天下午,畫上一個句號,從此以後你回不去,也不必回。
夏啾啾靜靜看著那個場景,有人走到她身邊來,輕輕握住她的手,她轉過頭去,抬頭看見江淮安。
他站在樹下,目光溫柔看著那校門口的方向。
“還沒結束呢。”
他溫和聲道:“高考這件事,隻是人生的開始。”
夏啾啾抬頭看著她,她在蟬鳴聲中,聽見心跳的聲音。
噗通,噗通。
然後有什麼在腦海裡開始逐漸清晰。
要離開了。
她猛地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她隱約察覺什麼,眼前是純白色的天花板,江淮安坐在病床邊上,給她念著報紙上的內容。
夏天眷皺著眉頭道:“我姐怎麼還不醒?我要給她換醫院。我要帶她出國。”
“你彆急。”
江淮安溫柔出聲:“她會醒的。”
江淮安……
“啾啾?”
江淮安拉了一下她,夏啾啾猛地回頭,看見江淮安皺眉看著她:“你怎麼了?”
“沒什麼。”
夏啾啾回過頭來,她想了想,笑著道:“今晚你陪我去爬山?”
“好。”
江淮安不明白夏啾啾想做什麼,卻還是點了頭。
兩個人和家裡打了招呼。
江淮安給江瀾打得電話,江瀾緊張問他:“考得怎麼樣?”
“挺好的。”
江淮安語氣輕鬆:“姑姑你放心,清華沒問題。”
江瀾忍不住笑起來:“你這個孩子,怎麼狂成這樣?先安心等著吧。”
將東西交給夏家的司機後,一起吃過晚飯,夏啾啾就帶著他往城郊走。
兩人到了南城一座景觀山,江淮安買了票,一起坐著纜車上去。
坐在纜車裡,看著景物一點一點變小,星辰越來越近,兩個人仿佛是往宇宙飛去,世界都化作了背景,全世界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你高考前,我說有話同你說,”夏啾啾開口,江淮安扭過頭去,看見夏啾啾靜靜看著他,她仿佛是鼓足了勇氣,慢慢道:“今天我來說了。”
“你說啊。”
江淮安不明白夏啾啾在搞什麼鬼,笑眯眯道:“沒事兒你說。”
夏啾啾深吸了一口氣:“我下麵和你說的話,你聽了也彆覺得奇怪。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千萬彆當我瘋了。”
“你說什麼呢?”
江淮安笑出聲來:“我怎麼會覺得你瘋了啊?”
“如果,如果我說,”夏啾啾小心翼翼道:“我……我未來是你老婆,你信不信?”
聽到這話,江淮安愣了愣,隨後他抿著唇,有些不好意思轉過頭去,看著明月從他們身側慢慢滑過,根本壓製不住笑意道:“你……你就是要說這個啊。”
“你未來……肯定是我老婆嘛。”
江淮安說著,臉上帶了些潮紅:“不用說的啊。”
“我不是和你開玩笑……”
夏啾啾有些急切:“我的意思是,我知道我未來是你老婆,所以我來找你。”
江淮安微微一愣,體會出那麼幾分不同來。他恍惚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夏啾啾背著二十萬,吵嚷著要找江淮安。
他一直覺得有那麼幾分不對勁,卻也沒有深想過,隻是當夏啾啾找錯了人。然而如今夏啾啾說這話,他卻隱約有些明白:“你的意思是,你預知到了未來,知道你是我老婆,所以你來找我?”
“也……也不是。”
被他這麼一說,夏啾啾也不知道怎麼,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是……是我做了一個夢。夢裡麵我一直沒見過你,老老實實讀書讀到大學畢業。”
因為上輩子的人生說不上光彩,一個精致的瓷娃娃,夏啾啾沒好意思提及,含糊帶過道:“大學畢業後我和你相親,就遇到你。你一直追求我……”
說著,夏啾啾說起上輩子的事情,他們兩個從纜車上走下來,坐到景觀台的椅子上,眺望著整個南城。
江淮安聽夏啾啾細細說著他所不知的未來,她說那個人每個細節,他們在哪裡遇見,他說了什麼話,他如何和她相愛,和她求婚,甚至於娶她。
夏啾啾認真說著,江淮安聽著,心裡咕嚕咕嚕冒著酸水,卻也不知道這股子酸氣該往哪裡走。
等夏啾啾說完的時候,江淮安一直沒說話,夏啾啾有些忐忑道:“你……什麼想法啊?”
江淮安低著頭,夏啾啾用手戳了一下他,江淮安抬頭瞧她:“所以,你第一次來找我,就是為了那個江淮安咯?”
夏啾啾察覺出江淮安不高興,有些忐忑乾笑起來:“彆那麼生分,那也是未來的你嘛……”
江淮安沉默著,好久後,他吐出一口濁氣,扭過頭去,看著遠處道:“夏啾啾,自己吃自己的醋,我怕也是世上獨一份了。”
“你……相信我說的啊?”
夏啾啾沒想到江淮安接受程度這麼高,倒有些意外。江淮安笑了笑:“你夢裡夢見有個江淮安在市一中,來了市一中果然找到了我,如果這不是預知,怎麼會有這樣的巧合?”
“而且,”江淮安笑起來:“就算你說的是假的,我也會當真。”
“夏啾啾,”他認真看著她:“你的每一句話,我都當真。”
夏啾啾聽著這句話,愣了片刻後,猛地朝著江淮安撲了過去!
江淮安嚇得趕忙一把接住她,夏啾啾朝著他的臉大大“麼”了一口,隨後道:“江淮安,我真的超喜歡你!”
江淮安聽著這話,心裡那點不快終於消散了去。他看著夏啾啾歡喜的表情,有些無奈道:“說喜歡就說喜歡,這麼撲過來親我乾什麼?”
夏啾啾有些不好意思,往後退過去,江淮安拉著她的手,朝她湊了過去:“來來來,我教教你要怎麼親。”
夏啾啾聽到這話,漲紅了臉:“江淮安!唔……”
兩人打打鬨鬨說了一會兒話,江淮安終於送著她下去,江淮安看著她精致的側臉。
三年過去,夏啾啾長高了許多,也瘦了許多,臉上那點嬰兒肥消下去,此刻哪怕隻是穿著最普通的休閒裝,看上去都覺得格外漂亮。
江淮安打量著她,有無數問題要問。他想問她,她分得清她和按個江淮安嗎?這兩個江淮安,她愛誰多一些?
是因為未來的江淮安愛著他,還是隻是愛著他?
他有那麼多問題,卻一句話都問不出來。
似乎並沒有那麼大的意義,那個人不存在,那個人是未來的他。
可是無論如何想,江淮安卻都覺得,如鯁在喉。無論如何說服自己,他都難以接受,未來那個騙著夏啾啾的人,是自己。
這些情緒壓在胸口,夏啾啾不再玩笑時,便湧上來。他壓抑著沉默不語,夏啾啾沒有察覺,說出心裡話讓她很興奮,她同他一起坐在纜車上下山,高興道:“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帶你今天晚上來山頂嗎?”
江淮安有些不解,他抬起頭來,夏啾啾握著他的手,笑眯眯道 :“因為以前你和我說過,這座山的夜景很漂亮,等結婚以後帶我來。後來沒來得及過來,我就想,今晚和你來看看。”
聽到這話,江淮安瞬間覺得那些壓抑著的東西再也控製不住,他看著夏啾啾,慢慢道:“那不是我。”
夏啾啾微微一愣,江淮安再次開口:“你夢裡的,未來的那個人,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以後你不要同說我那是我同你說的話。”
“可是……”夏啾啾心裡微微顫抖:“那就是你啊。”
怎麼會不是呢?
明明未來那個人,就是他。
如果那個人不是他,她難道是喜歡兩個人嗎?
夏啾啾臉色白了白,江淮安盯著她,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不由得嘲諷出聲:“所以,如果我不是他,你就不喜歡我了是嗎?”
夏啾啾被這個問題問得僵住,她張了張口,卻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本來沒有很生氣。
本來不過是心裡一個結。
然而當夏啾啾猶豫這片刻,江淮安卻驟然意識到,這不是他吃飛醋,不是他無理取鬨,他這隨口說的氣話,或許是真的。
江淮安不可思議看著她,慢慢道:“夏啾啾,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喜歡夢裡那個江淮安?你有沒有想過我不是他?”
“你是!”
夏啾啾固執出聲,她看著他,急切道:“我猶豫過的,我怕你不是他,可是我肯定你是,你在籃球場抱起我的時候,我確定……”
“你怎麼確定?”
江淮安覺得有些好笑,他嘲諷道:“那個人或許都不存在,你怎麼確定我是他?也許當我長大了,你會發現我和他一點都不一樣。”
“他吃紅油鍋,我原本不吃。”
“他喜歡辣味,我原本不喜歡。”
“他雖然家裡貧窮,但是自己本身上進努力。我與之相反,遇見你之間,我不知道上進是什麼。”
江淮安越去回想過去,越是意識到——
夏啾啾做的一切,哪裡是他以為的對他好啊?
她做的一切,明明是將他活生生用愛作為刻刀,雕刻成那個人的模樣。
教他學會吃辣,教他學奮發上進,甚至於——
“你實話告訴我,”江淮安拉扯出他身上的T恤,那件T恤是夏啾啾買的,當時她甚至沒問過他喜歡什麼顏色、什麼款式、什麼型號。雖然買回來的確都是他喜歡的顏色款式型號。那時候他隻覺得是夏啾啾了解他,將他方方麵麵都放在心上,然而這些小細節在一刻,卻都如刀一樣紮進他心裡。
“這件衣服,是不是他喜歡的款式、顏色、型號?”
這話說出來,纜車也到了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