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奶奶各揣各的心思,苗奶奶熱情地招待小薑,陳奶奶還得幫著招待。
然而花棚那邊苗嘉顏對這些都不知道,他正聽齊博士說新品種的事兒,之前的小黑成花率非常低,枝乾長得很好,但就是不打骨朵,開不出花來。
這也不是著急的事兒,
苗嘉顏乾什麼都不著急,都是慢慢來。
薑尋過來打了招呼,蹲在苗嘉顏旁邊,問:“怎麼樣啊?”
“出花少,”苗嘉顏說,“也開不出多頭,單枝單頭現在都供不上。”
“那就貴點兒賣?”薑尋不懂花,隨口一問。
“那賣價得比土耳其黑玫瑰還貴,那個已經非常成熟了。”苗嘉顏說。
“慢慢研究唄,你先賣你的,貴就貴,多貴也不會剩在手裡,量越少越不夠賣。”薑尋說。
苗嘉顏笑笑,說:“那會說我黑心。”
“噴子懂個屁,”薑尋嗤笑一聲,“他們看什麼不黑?貴了你就隻給線下花店,線上不賣了。”
苗嘉顏這段時間外麵的工作都推了,未來一段時間他可能也接不了,他現在不敢連著幾天出門,怕萬一奶奶有什麼情況身邊沒人。
薑尋也沒給他安排工作,這段時間都是讓苗嘉顏自己拍點東西錄小段子更新,儘量彆空太久。
“潮那邊怎麼樣啊?”薑尋問。
“他忙,最近和潮哥聊得少,”苗嘉顏回答說,“晚上他回去洗個澡就睡著了。”
薑尋看他倆拿手機談戀愛看了這麼多年了,他都覺得累,在苗嘉顏頭上拄了下借了把力,站起來說:“熬著吧。”
苗嘉顏說的是事實,他倆最近聯係確實不多。
奶奶住院那一周接視頻不方便,兩人每天的視頻就斷了,有時到點兒了互相發幾條文字消息,有兩天苗嘉顏在醫院忙起來,文字消息都沒顧得上回。
苗嘉顏這邊因為奶奶的病心裡總像有事兒抻著,陳潮那邊是真忙,前一天直接在工作室熬了個通宵,住處都沒回。小情侶各有各的焦灼,時間本來也通不上,最近這幾天兩人聯係得很少。
有時一邊發條消息過去,另外一邊過好久才能回。
這在以前還沒有過。
這天上午陳潮打了電話過來,苗嘉顏正在樓下給奶奶裝電療椅。大姑給買回來的,說得可神了,說她婆婆就用的這個,治百病。
這明顯是糊弄老年人的東西,苗嘉顏也沒和她多犟,挺貴的既然買回來了,他就還是給裝上了,讓奶奶坐著玩兒,讓她當個積極的心理暗示也行。
等安裝完椅子都兩個小時以後了,苗嘉顏上樓去找手機,看見陳潮給他撥了個視頻,還跟著兩條消息。
—這小孩兒又乾什麼去了?
二十多分鐘以後又發了一條。
—你回來給我打,我要是沒接可能是睡著了。
苗嘉顏沒撥視頻給他,發消息回:睡了嗎潮哥?
這個時間肯定睡了,陳潮沒回。
苗嘉顏看著陳潮那兩條消息,突然覺得有點難受。
—我去給奶奶裝個椅子,手機落在樓上了。
這條發了出去,之後苗嘉顏把手機攥在手裡,在床邊坐了會兒。
這些天兩人的聊天框裡消息不多,每天那麼幾條。今天原本可以聊一會兒,可他沒有接到。
苗嘉顏低頭又慢慢在手機上敲了行字發過去。
—晚安潮哥,我想你啦。
天氣漸漸開始要暖和起來了,冬天馬上就徹底過去了。
然而換季這段時間卻並不好過,很多病在開春的時候都是高發期。
陳奶奶每天圍著羊絨圍巾和苗奶奶出去走圈,兩人挽著胳膊,邊走邊聊。她們總有說不完的話,明明都已經聊了大半輩子了。
苗奶奶走得臉蛋兒紅撲撲的,悄悄和陳奶奶說:“我讓鎮上老李把衣服做了,誰知道什麼時候能用上,反正先備著,彆到時候沒有。”
陳奶奶瞬間就明白了,氣得直用胳膊推她:“你做那乾什麼啊?!誰用得著?!你彆往家裡放那東西!”
苗奶奶笑話她:“你都這麼大歲數了,咋跟年輕孩子似的。”
“我跟老李說,不讓給你做,”陳奶奶瞪著她,“趕緊退了,你就添亂!”
“都做完了,在家放著呢。”苗奶奶笑笑說,“人都說早做了好,放家裡能鎮住。”
陳奶奶氣得不想和她說話,一路都悶著回去的。
苗奶奶背著人,偷偷去做了壽衣,藏在地櫃的最下麵。怕萬一真有一天,家裡這些年輕孩子沒經驗,不知道準備衣服。
她並不是一個膽小的人,不是因為知道病了就自己嚇自己。都說老人對自己的身體是有預知的,苗奶奶今年一直就覺得自己不好,不爽利。
苗奶奶是在一天清晨被送到醫院去的。
那天一覺醒來,她突然說不出話了,也不能動。苗爺爺急急地在樓下喊苗嘉顏,苗嘉顏在爺爺喊的第一聲就瞬間醒了,睜開眼從床上跳下來,光著腳跑下了樓。
這個時間不堵車,救護車半個小時多一點就到了,苗嘉顏睡衣外麵裹了件羽絨服,跟著救護車一起去了醫院。
路上他給苗建和兩個姑姑都打了電話,救護車到的時候他們已經在醫院裡等著了。
兵荒馬亂的一整天,在急診中心推著床到處去做檢查,人擠人的醫院裡,各有各的焦急。
苗奶奶那麼不喜歡醫院,討厭住在醫院裡,可她還是回了這兒。
大姑小姑哭得滿走廊都能聽見,苗嘉顏剛開始沒理會,忙前忙後地顧不上,後來奶奶先被送進了急診病房,兩個姑姑還在哭。
苗嘉顏走過去說:“彆哭了。”
兩個姑姑聽不見他說話,自顧地哭著喊“媽”,撕心裂肺的。
苗嘉顏皺著眉,提了點音量,又重複了一次。
“你們哭得好像我奶奶怎麼了一樣,”苗嘉顏聲音和表情都很冷,“我知道你們孝順,但你們能不這麼哭嗎?”
小姑父走過來,幫著勸:“你倆這麼哭不知道的以為咋的了,媽這怎麼回事兒還不知道呢,彆哭了。”
苗嘉顏聽不了她們哭,心裡亂得很,被她們哭得頭快炸了。
哭喪似的哭法好像把苗嘉顏擠在了醫院走廊的角落,讓他動不了,把他靈魂給困在了這兒。
像是提前給很多事情都定了不好的結果。
然而幸運的是,最壞的結果並沒有真的發生。
這應該是命運對苗嘉顏的眷顧。
在來醫院的路上,救護車裡的護士說就怕是出血,這是最危險的。
奶奶的血栓急性發作,堵了三條血管,影響了功能,導致現在不能動也說不出話,但好在沒有出血點。
這次奶奶得長期住院了,苗嘉顏再護著她也不能把她帶回家。
藥已經用上了,其他的得等明早會診定方案,是保守治療還是手術做支架也得等著看。
手機在口袋裡響,苗嘉顏給掛斷了。
兩個姑姑還在哭,苗嘉顏哭不出來,一天下來他現在鬆了口氣的情緒更多。人的情緒也是有彈性的,早上那會兒已經壓到底了,所以後麵稍微給點轉機都覺得好。
醫院夜裡隻能留一個人,肯定是苗嘉顏留。其他人睡在醫院附近的賓館,這樣有事也能很快過來。
爺爺一天打了很多次電話過來,苗嘉顏的顧不上接,他就給苗建打,苗嘉顏答應了明天早上讓把爺爺送來。
苗嘉顏身上穿的還是早上那套睡衣,外套放在病房裡了,苗嘉顏去打水給奶奶擦臉。
奶奶有一條胳膊已經能動了,隻是另外半邊還是完全動不了,也說不出話。
“渴不渴?”苗嘉顏坐在床邊,一邊給奶奶擦手,一邊問她。
苗奶奶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今天都沒怎麼吃東西,”苗嘉顏給奶奶擦著臉,說,“不敢給你亂吃東西,明天我好好問問大夫都能吃什麼。”
苗奶奶喉嚨裡出了個聲,模模糊糊的。
苗奶奶很累了,能動的這隻手抬起來,搭在苗嘉顏胳膊上,慢慢地一下下安撫地順著摸。
苗嘉顏一天都沒哭,這會兒才沉默著紅了眼睛。
“你害怕嗎,奶奶?”苗嘉顏低著頭問。
苗奶奶又是發出了個模糊的音,眼神裡不見慌亂,看起來是從容安寧的。
苗嘉顏手拄在床上,手指挨著奶奶的袖子,他看著奶奶,聲音很輕:“我有點害怕。”
奶奶還是輕輕慢慢地搓他的胳膊。
這幾天裡苗嘉顏誰的電話都沒接,他實在沒情緒說話。
包括陳潮的。
對陳潮卻不是因為沒情緒,而是相反的。
陳潮就像最後一道門,苗嘉顏得讓自己的所有情緒都關在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