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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棋子已在花梨木所製的十九道盤上擺了將近一半,沈嶠自娛自樂,無勝負之憂,倒也頗得趣味。
小沙彌雙手合十,緩步前來,竟生生在這張稚氣的臉龐上瞧出了幾分慈眉善目的味道。
看到沈嶠在桌邊自弈,他不由好奇地看了看黑白交錯的棋盤,隨即失笑,又強行忍住,彎腰致歉:“施主,小僧失禮了,還望見諒。”
聽他笑自己棋藝,沈嶠也不生氣,當即微笑還禮,起身入內,心中卻無麵上表現的那般輕鬆。
穿過一道連廊,偏頭望去,院中花木錯落有致,山石古拙,沈嶠暗暗吃驚,沒想到這精舍後院彆有洞天,以此也可窺得妙福寺對這位禪師的重視之意。
水閣中站著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皮膚黝黑,眼窩深陷,身形有些佝僂,但仍可以看出其往日裡的魁梧身姿。麵上滿是風霜之意,一眼就可看出,這是常年行旅之人。
沈嶠掃了眼他骨節分明、滿是厚繭的雙手,知道這位高僧必然不是隻會吃齋念經,想來他多年來遊曆四海,自然武藝不凡。
閣中隻布置了一石桌,兩石凳,憑欄向水中望去,依稀可看見魚苗。
方慧大師也在笑吟吟地打量著沈嶠,見她過來,微微稽首示意:“沈施主久等了。”
隨即先行坐在石凳上,長須幾乎垂地。
沈嶠忙還上一禮,也輕輕坐下。她不知該如何開口,自己孑然一身,獨行異界天地之中,於財富、姻緣皆無執念,於自身未來也無意窺探。
她倒是想求世間安定,黎民免受戰亂之苦,可這位名聲鼎沸的大師,曾曆亂世,不也隻能在其間奔走呼告?
緘默良久,方慧大師笑著搖頭,說道:“我這輩子見過許多人,出家人也好,凡塵中人也罷,像姑娘這般清心寡欲,一無所求的,不過一掌之數。”
沈嶠亦是微笑:“某倒也並非一無所求,隻是高官侯爵、千種之粟,得與不得,或有關政令,或有關自身付出。於這些俗事叩問神佛,止增笑耳。”
聽聞此言,方慧大師大笑數聲,歎道:“‘菩提隻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世間有幾人能做到如此啊!昔年我師曾言,方外之人,或居於車馬喧囂之所,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姑娘為何身懷宿慧,福緣深厚,我算是不奇怪了。”①
沈嶠心中咯噔一跳,“宿慧”一詞,幾乎明明白白指出她未曾忘卻前世。此時再看這個樣貌不顯的高僧,竟覺他的麵貌變得有些模糊。
她鎮定心神,麵色不改,笑道:“大師說得太過玄妙,還望能解釋一番。”
方慧大師卻連連搖頭,向那小沙彌稍一示意,就見他如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隻古舊的簽筒。
“前麵的施主我都送了他們一簽,自然不會厚此薄彼。沈姑娘若願意,也可取出一支,你想知道的,或許就在其上。”
沈嶠並未拒絕,雙手接過簽筒,閉上眼睛搖了片刻,“哢擦”一聲脆響,一支木簽掉落在地。
她連忙撿起,隻見那隻寬不過一指的木簽之上,寫著兩行小篆,方圓並寓,奇趣盎然。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用論。慚愧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常存。”②
默默在心中念出簽上所書,沈嶠雖覺震撼,卻更是疑惑,詩中故人又是何意?
見她思索,方慧禪師微笑搖頭:“或許隻是隨意一簽,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沈嶠回神,將木簽放入腰間荷包,笑道:“今日多謝大師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