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城這才如夢初醒。
“好,謝謝。”
飛機的遮光板被輕輕關上,隨著哢噠一聲,絢爛至極的極光被鎖在窗外。
這一聲關窗的聲音在寂靜的頭等艙中,格外清晰響亮。
頭等艙的簾子將UAAG的五位調查員分彆隔開,擁有獨屬於自己的小空間。伏城望著那緊緊閉上的遮光板,不由出了神。而他並不知道,在他的前方,卓桓雙手枕在腦後、躺在床上,望著客艙的天花板,也同樣未曾入眠。
還有老約瑟夫、Lina、蘇飛……
九個月零三天前,同樣是一架麥飛F435飛機,它從東京起飛,載著234人,飛向了遙遠的芬蘭。
那裡傳說中是聖誕老人的故鄉。
經濟艙78A座上,美麗的新婚妻子突然發現窗外的極光。她高興壞了,驚喜地喚醒睡著的丈夫。兩人年輕的麵龐被碧綠色的極光映襯照亮,山田亞美按捺住喜悅,小聲地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極光,和也,我們一定會越來越好的,一定會。等到了芬蘭,我們一起去找聖誕老人吧。”
年輕的新婚丈夫穿著洗的發白的廉價西裝,那一刻望著妻子幸福的臉龐,他突然覺得這一次省了半年才準備好的蜜月之旅,一切都值得了。
他撫摸著妻子還未顯懷的肚子,握緊拳頭:“好!一定會越來越好,就是天天吃裙帶菜,我也不能讓你和寶寶吃苦。”說完,他裝作為難的表情,可憐巴巴地逗妻子開心:“隻能吃裙帶菜麼,能不能再吃點納豆……”
山田亞美掩住嘴唇,圓圓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而同一時刻,正在商務艙準備室裡為乘客倒牛奶的漂亮空姐剛剛拿出杯子,就聽身旁的同事小聲驚呼:“啊,極光。”
山下蕙轉首看向窗外,那裡已經有好幾個空姐圍了過去。
“居然看到了極光,我很少走極地航班,這還是第一次看到。”
“哪怕經常走極地航班都不一定能看到極光,我也隻看到兩次。”
山下蕙沒有湊熱鬨。
她站在小餐桌旁,遠遠地望著那道瑰麗的極光。麻木地看了一會兒,她低頭再去倒牛奶,目光卻觸及到自己空蕩蕩的左手。
無名指上還有一道淺淺的印痕,這裡曾經戴過一枚戒指。
那是在東京塔下,那人突然就跪了下來,當著成千上萬的遊客的麵,對她許下了一生的諾言。
眼眶不由地紅了,山下蕙咬緊牙齒。
下一刻,她端著牛奶,微笑著掀開商務艙的簾子。
“女士,您要的牛奶。”
而在這架飛機的最前端,駕駛艙內。
機長笑道:“沒想到還沒進北極圈就看見了極光。”
副機長前田翔介沒有心思欣賞極光,他翻開氣象報告表,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然後一絲不苟地說道:“機長,氣象報告上說北極圈內沒有惡劣天氣,請您放心。”
另一個副機長笑道:“前田君,不用這麼緊張,放鬆點吧。就算碰到磁暴天氣也不用擔心,就近迫降就可以了。來吧,和我們一起欣賞這大自然的饋贈。”
前田翔介:“嗨!”說完,他抬頭看向窗外。
漫天的極光映入年輕人赤誠堅強的眼中,令他心神微怔,喃喃地喊出了那個名字。
“蕙……”
如同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從開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再也不會相遇的結局。
躺在床上想了好一會兒,伏城睜大眼睛,怎麼也睡不著。等到空姐又來問他是否需要用餐,伏城微笑著拒絕。閉上眼睛前,他想起卓桓那份調查報告的最後一句話。
針對發動機MCD磁屑探測器的設計問題,建議勞斯萊斯公司在MCD磁屑探測器上增加電磁乾擾器。
洋洋灑灑一萬字,卻隻有這一句,是最終的結局。
就像他們現在乘坐的這架麥飛F435,隻是花了一個晚上,勞斯萊斯公司便連夜在全球1000多架飛機的發動機上安裝了電磁乾擾器。
每台發動機隻需要維修人員五分鐘的時間。
隻有五分鐘。
而這五分鐘,是用血與淚堆砌而成的。它簡單到易如反掌,卻拯救了無數看不見的生命。
“這就是你的意義所在嗎?”
黑發年輕人輕聲的自語淹沒在飛機發動機噪耳的轟鳴中。
***
飛了十個小時,五人終於抵達申城機場。
此時是華國時間上午十一點。
拿完行李,眾人有說有笑,一起走向機場外部。
伏城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對:……沒人到登機橋外接機?
卓桓一路上都沒說話,卓大爺似乎在飛機上沒休息好,臉色很難看。大家也懶得觸他黴頭,留他一個人走最後。
等走到機場外,站在馬路邊,幾人又聊了會兒天,慢慢的,他們終於發現了不對。
蘇飛:“車呢?Lina,這都十分鐘了,接咱們的車怎麼還沒來啊。”
老約瑟夫:“對啊,車呢,這飛機還晚點到了呢,車怎麼還沒來?”
Lina露出完美的笑容:“車?什麼車?”
蘇飛和老約瑟夫一起愣住。
已經隱隱察覺到真相的伏城:“……”
蘇飛:“不是,這什麼意思,車啊!就是那個,來接咱們的豪車!勞斯萊斯!賓利!林肯也行啊!”
Lina:“很遺憾,沒有車,那邊倒是有出租車,你瞧。”
蘇飛:“蛤???!!!”
老約瑟夫一個扭頭,目光灼灼:“Reid,車呢!”
卓桓不耐煩地“啊”了一聲,掏掏耳朵:“哪來的車,自己打車回家。”
老約瑟夫:“……你不要告訴我,我們現在被UAAG開除了。”
卓桓:“你想什麼呢?”
蘇飛:“那車哪去了?UAAG專用的車,豪車!一水的豪車!UAAG財大氣粗,走哪兒最次也是賓利呢!”
卓桓嗤笑一聲:“我什麼時候告訴過你們,UAAG財大氣粗。”
蘇飛:“……”
老約瑟夫:“……”
卓桓:“沒錢,自己打車”
Lina笑著為他補充:“事實上,你們之前享受的待遇,全由芬蘭航管局和麥飛公司提供,當我們正式離開芬蘭後,他們就不會再承擔我們的出入費用。而UAAG的成員工資是另算的,據我所知,工資單上並沒有‘豪車出入’這一項。”
卓桓轉頭看向Lina:“去哪兒,打車的時候順路帶上我,我和你同路。”
伏城微微一笑:“能插句嘴麼?”
卓桓和Lina一起看向他。
伏城:“所以意思是,UAAG其實很窮,非常非常窮?”
卓桓嗬了一聲。
Lina:“伏,很高興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和你說話真省心。”
腦海中突然響起某個男人曾經說過的那句話——
也沒幾天了,好好珍惜。
原來是這個意思。
伏城回以笑容。
……Very g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