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利第一次遇見清微,是在一百二十七年前的春天。
他生於樂遊山的桃花湖,吸收枉死之人的戾氣之後修出靈智,天性殘忍暴戾。因本體血脈之力的強大,是所有魚類的天敵,方圓四千裡的水妖都不是他的對手。銀利得以在此蟄伏,吞噬其他妖怪進行修煉。
偶爾也有不知情的修士路經於此,然後他們便再也沒有出來過。桃花湖底睡了一架又一架的骷髏,銀利每次吸收完一位修士的靈力,功力都會更進一步。
因為修為進益飛速,銀利曾經認為自己無人能敵,直到他偷襲了一位偶然經過桃花湖畔的布衣劍修。
那一日樂遊山的桃花開得甚好,花香掩去了穀中森然的殺意。
“既然你我未能分出勝負,不妨暫且停手改日再比。”爭鬥了半日,二人依然難分難解。銀利乍然從圈中抽身,一臉真誠地勸道,仿佛剛才忽然出現刺殺對方的人不是自己。
劍修看起來年輕,但修為卻深不可測。銀利方才使出八分本事,卻也隻是和對方堪堪打了個平手。還沒傷到他半分,樂遊山的景致倒被對方的劍氣破壞了大半,讓銀利心疼不已。若是當真要下狠手將他除去,自己必然也要重傷生死難料,容易被其他虎視眈眈的妖族撿了便宜去。
對方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從容收劍入鞘,一雙狐狸眼笑得溫厚無害:“道友所言甚是。”
“在下銀利,樂遊山人氏。”銀利不動神色地打量著對方的衣著,卻完全看不出他的來曆。
“不知閣下何人,師承何處?”
布衣少年微一沉吟:“尹青河,是個普通的劍修。”
好一個普通的劍修。銀利想起當初被輕易蒙蔽的自己,便覺得簡直蠢笨到了極點。仿佛是一巴掌甩在他的臉上,以致這種恥辱伴隨了他許多年,他如今甚至沒有力量報複回去。
那一年重傷的銀利慌不擇路,又無法擺脫尹青河的追殺,隻能吞下未成熟的化形草,完全改變了自己的外貌和氣息。昔日叱吒風雲的大妖,被硬生生變作了普通人類幼崽的模樣。筋脈被化形草的強勁藥力淤堵,足足五十年未能修煉,
以致在其他妖族的欺淩下難以自保。
而尹青河在這五十年裡順利突破了瓶頸,得他師父賜道號清微,就此名震天下鎮守一方,舒舒服服地做他的荊山派宗主。近二十年聽說又收了兩個優秀的弟子繼承他的衣缽,日子過得稱心如意。
而當初暗算不成反被背刺的銀利卻隻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裡,苟延殘喘地等著能夠報仇雪恨的一天。
但不管之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辱,他總歸是活下來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捉到足夠的人族,隻要拿他們的生魂血祭大陣,他便能獲得足夠龐大的妖力,著手報複清微老兒和他的荊山派。
而尹青河的徒弟,就是自己報仇的第一步!
想到這裡,銀利終於暢快地大笑起來。他看向跪在地上的唐淑月,原本一直插不上話選擇沉默的蘇染終於露出了憤怒的神色,一側身擋在唐淑月身前,眼睛難得透出些怒火。
然而因為佩劍已被收走,而且能力受到環境的製約,她實際上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淑月今年不過十五歲,前輩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
蘇染把“以大欺小”四個字咬得很重,儘管她知道妖族不會在乎這個,依然站在唐淑月身前沒有後退。
“火靈根?”銀利一眼看出蘇染的深淺,“連一枕黃粱都無法抵禦的黃毛丫頭,有什麼資格在我麵前大呼小叫?”
他不過隨手一揮,蘇染便不受控製地被湖水卷走,露出了身後的唐淑月。下腹被貫穿出了一個洞的少女低垂著頭跪在地上,烏黑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臉。猩紅的血液從傷口噴灑而出,一雙手根本捂不住。血液的顏色被湖水衝淡,彌漫出一股偏甜的腥氣。
“沒想到你的血還挺香,”銀利柔下聲來,“倒讓我舍不得殺你了。”
儘管說話的語氣溫柔無比,但銀利的眼睛亮了起來,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貪婪。他每靠近唐淑月一步,便能聞到她因受傷出血的味道,十分香甜,令人垂涎。想來在修士中也能算是不可多得的上品。
隻是不知為何,銀利忽然覺得這個味道有些熟悉。
“家師若是得罪了前輩,前輩為何不親自去找家師要個公道。”因為屬性壓製和實力的
絕對碾壓,蘇染被水流牢牢捆住以致動彈不得,但她卻無法眼睜睜看著唐淑月在自己的麵前死去。
即便是在唐淑月死去的前世,蘇染雖然對她有些陰暗的嫉妒心思,可也沒想過要她去死。
何況唐淑月應該死在明年夏末的妖潮中,怎麼會憋屈地折在這裡?前世她是怎麼活下來的?
“因為無法打敗我師父,所以要先殺了他的徒弟,好讓我師父感到痛苦嗎?”蘇染譏諷道,“既然如此,何不從我開始動手?”
隻要他放棄唐淑月,隻要他站在自己的麵前,隻要他靠近自己……
蘇染被水流捆在身後的手臂隱入了袖子,一柄匕首無聲無息地滑入她的掌中。
“家師?你師父是誰?”銀利仿佛聽到了什麼天方夜譚,“你想說你也是清微老頭的徒弟?”
他仔細地打量了蘇染幾眼,忽然仰天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