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記憶世界變換的時候,唐淑月一直沉默地看著。
她不沉默也沒有用,因為這裡隻是清微的記憶,反複播放的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她的所作所為無法動搖這個世界的一絲一毫。因此唐淑月被迫以尹青河的視角度過了這漫長的時間,甚至包括他閉關不出的八個月。她甚至覺得自己現在即便出去也能將滄海一劍的要訣背得滾瓜爛熟,因為這八個月中她已經聽得耳朵長繭。
有時候看著看著唐淑月便恍惚起來,荊山派的那個小師妹真的是自己阿娘麼?但她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能在百年之後成為自己的母親呢。
如果聲聲真的是自己母親,如果師父當真對阿娘抱過愛戀之心。那麼當年她和師父在唐家莊的相逢,真的隻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意外和逃離嗎?
你原來一直都知道,知道我是誰的孩子嗎?
沒有人給唐淑月回答,記憶世界中唯一真切存在的人不是清微,而是少年尹青河。他背著重劍獨自走下荊山派,這一條路他已經走過無數次,可從來沒有今日這樣迷茫。他所修習的道並沒有告訴他在愛慕上一個少女時怎樣去追求,自然也不能告訴他聲聲的下落和死亡的原因。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了雪,不多時便覆蓋了荊山派靜謐的山林,留下少年一長串的腳印。
“原來是冬天了。”尹青河抬起頭。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不多時便化開了,隻有那些落在布衣上的雪花還能幸存。天幕灰白,是一年到頭最為冰冷的季節。但隻要熬過這段時間,很快便能迎來下一個春天。
但荊山派的小師妹不能再看見了。死去的人無法睜開眼睛,自然也無法看見。
尹青河重新看向麵前的道路,毅然舉步下山。
不管攔路的是衛蘊,是他師父,還是岐山派彆的什麼人。
不管是誰攔在前方,斬斷便好了。
唐淑月眼前的幻境如墨水一般化去,下一秒她發覺自己已經站在了陌生的大殿正中,許多人挨挨擠擠倒抽氣,卻無人敢大聲說話。
她正在迷惑這是哪裡,背後卻陡然察覺到一陣涼氣。唐淑月下意識飛身避過,雖然實際上沒有必要。
下一秒
身後傳來一陣男子疼痛難忍的叫聲,隨即“啪嗒”一聲重物落地,帶著衣服“撲簌簌”的聲響。
“夠了。”殿上忽然傳來一聲威嚴的喝止聲。
剛剛斬落衛蘊右臂的尹青河震去劍上鮮血,漠然抬起了頭。
“荊山派的小子……”坐在上麵的岐山派宗主似乎在打量這個毛頭小子,“倒是我小瞧了你。”
衛蘊被斬斷的右臂還掉在地上,鮮血濺了尹青河一身。旁邊圍了一圈的岐山派子弟滿臉的仇恨和驚恐。仇恨的是尹青河竟然敢如此對待同門的衛師兄,驚懼的是尹青河竟然能夠如此對待衛師兄,即便宗主還坐在上頭。
美豔嫵媚的女修慌慌張張要上來扶衛蘊,但是一時被滿身鮮血的尹青河所震懾,上前了幾步猶猶豫豫地又站住了。
唐淑月眼尖地看到了尚還年輕的道遠真人,同為被尹青河擊敗的岐山派親傳弟子,他捂著自己的琵琶骨站在岐山派宗主身後。鮮血源源不斷地從他指縫中湧出,將他的衣襟全部染成血色。
“老宗主說笑,青河這點微末道行,恐怕還不夠前輩放在眼裡。”尹青河低頭看見自己布衣上的血漬,微微有些嫌棄地皺起了眉。
“你倒是放肆。”岐山派宗主語氣淡淡,“既然你來了,便該知道你也許這輩子都走不出這裡。”
隨著他的話,大殿中許多人忽然被砰然爆發的化神威壓震懾到無法呼吸,許多人漲紅了一張臉,卻連站穩都做不到。
這還隻是化神威壓的餘威,它的真正目標是還在場中站著的尹青河,而且是有敵意的。稍微弱一點的大乘期都有可能會在這一次威壓中直接爆體而亡。
但尹青河依舊站著,而且站得很穩。
“不巧,青河既然敢走進岐山派,自然做好了下山的準備。”尹青河擰過重劍劍柄,一下子便戳破了岐山大殿的地板。從中激蕩而起的劍氣順著劍身迅速攀援而上,細小的火焰在空氣中浮現並緩慢地燃燒著,無聲但堅決地將化神威壓隔絕在外。
他的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但眼神越加明亮。
“滄海一劍的明鏡止水?”岐山派老宗主眯起了眼睛。
唐淑月屏住呼吸,尹青河握緊劍柄。
“我還從來沒見過一個火靈
根,能在元嬰期的時候便能直接掌握無涯劍訣的最後一層。”岐山派宗主若無其事地收回了威壓。
“小子,你其實不止是火靈根吧。”
“前輩似乎關心的也太多了一點。”水火雙靈根的尹青河不為所動,同時空氣中混合著劍氣燃燒起來的火花無聲無息地泯滅。
老宗主似乎完全沒有被觸怒,反倒“嗬嗬”地笑了起來。
“你師父倒是選了一個好繼承人,”他意有所指,“隻可惜你師父的繼承人,砍了我的繼承人一條胳膊。”
“一條胳膊換一條命,已經很劃算了。”尹青河居然也笑了起來,是個很禮貌的笑容。
“如果讓我知道,我師妹的死是貴宗衛蘊直接導致的,就不是一條胳膊的事情了。”他最後看向躺在地上的痛苦掙紮的衛蘊,嘴角的笑紋又平了下去。
唐淑月跟著看向衛蘊,心中卻依舊一片迷茫,不明白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也不明白自己的娘到底是誰。
下山的時候,雪已經下大了,放眼望去皆是一片雪白。似乎是因為方才與六位岐山宗主弟子車輪戰的緣故,尹青河顯得很累很累,甚至累到無法禦劍,隻是背著劍蹣跚地走著,直到走出了岐山派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