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唐淑月當日與帝台棋簽訂契約,她最珍貴的記憶便在這份契約中逐漸消耗殆儘。她雖不知道自己究竟忘了什麼,可也能模糊地猜出,大抵應該是與師父師兄有關。她前十六年的人生中,清微與林宴和占據了相當重要的地位。讓唐淑月眼睜睜看著記憶中的二人離自己遠去,她自然是痛苦的。
可要唐淑月將清微給她的那顆玉珠在神器契約中使用消耗,她也是萬分不願的。三年前的那場大戰,清微屍骨無存。而她還存著渺茫的一絲期盼,希望從師父的記憶中得知當年的真相,還有師父和自己阿娘的那些過往。
麵對林宴和的質問,唐淑月有一瞬間不能呼吸。她對荊山眾人一直保守著這個秘密,三年多來並無一人發覺。
如今與林宴和碰麵的第一天,師兄卻已經發現了這一點。唐淑月想,她當初與林宴和的親密程度,必然要比她想象的還要更多一點。
“你是不是,不記得我是誰了?”林宴和的手垂落下來。
“對,我不記得了。”唐淑月終於承認了這一點。
這一刻她並沒有想象的那般如釋重負。唐淑月看著麵前熟悉又陌生的青年,四年不見,他比記憶中的人影高了許多,整個人也內斂下來。麵容卻蒼白了一些,如冰冷的大理石般缺少血色。
此刻他低頭看著自己,眼神是少有的茫然無措。唐淑月忽然心痛起來,她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林宴和應該是張揚淩厲的,自始至終都應該遊刃有餘的,他拔劍的時候照在他身上的陽光也是金色,不應該像如今這般難過。
於是唐淑月伸出手來,握住了林宴和垂落在身邊的手,青年寬大的手掌骨節分明,帶著她最熟悉的體溫。
“我雖然忘記了許多舊事,可是也沒有完全忘記你,還借此救回了許多同門。”唐淑月抬頭看著林宴和的眼睛,笨拙地試圖安撫他。
“如果你不像以前那樣忽然消失的話,我們還有很多很多時間在一起,還可以創造更多屬於我們的記憶。”
“所以,不要難過。”
溫熱的手掌,帶著一點粗糲的繭。那一瞬間林宴和想起很多年他帶著自家小師妹下山,剛剛覺醒水靈
根的女孩手掌還沒有磨出老繭,仍是柔軟而冰冷的。荊山派四季如春,山下卻是十分寒冷。他將女孩的手握在掌中,度過去一些暖意。
如今唐淑月已經長大了許多,眉眼也長開了,笑起來應該會很好看。林宴和想,她在岐山派一眼認出易容後的自己,卻無法說出自己是誰的時候,到底在想什麼呢?
他手上忽然微微用力,就著少女的胳膊,一把將她拉入了自己的懷裡。唐淑月吃了一驚,剛想掙紮,卻聽到頭頂林宴和悶聲悶氣地說:“你不記得了嗎?我以前就經常抱你的。”
唐淑月猶豫地停了下來:“是這樣嗎?”
她記憶裡確實有他二人相擁的場景,但似乎隔了一層霧氣,朦朦朧朧看不分明。直覺告訴唐淑月,林宴和是在隨口亂說。可她如今記憶缺失,也沒有十足的底氣去反駁。
然後她就聽到了,林宴和胸膛裡刻意壓低的,沉悶的笑聲。
“你!”
唐淑月氣得跳起來,當場踩了林宴和一腳。林宴和誇張地大叫一聲,但卻不肯鬆手,依舊牢牢握著唐淑月的手腕,棕色的瞳仁帶著暖洋洋的笑意。
唐淑月瞪了他半晌,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生氣了?”
“你如果不騙我,我本來是不會生氣的。”
“可我真的沒有騙你。我以前不僅抱過你,背過你,甚至還……”
“還什麼?”
“你先想想,看看能不能記起來。”
“你到底說不說?”
林宴和二人身形漸行漸遠,消失在了抄手遊廊的拐角處。手中握著一卷書的秦星雨,把方才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裡。她無聲無息地站在崇明殿偏門內,並不說一句話。
她想,原來他還活著。唐淑月當初險些和靈妙真人吵起來,那時候她所說的話,竟然是真的。
按照荊山派門規,已死之人的屋子必然要騰出來,收拾好了給後來的弟子居住。然而驕山一脈如今是唐淑月做主,她堅稱林宴和沒有死,何況驕山如今人丁寥落,值班弟子不缺住所。彆人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得任這位新任荊山之主封存舊院去了。
微平生站在林宴和院門口時,才驚覺這所冷落了許久的屋子上空所架結界,明顯是來自於
唐淑月的靈力。正在院中除草的林宴和回過頭,端了盤茯苓糕在吃零嘴的唐淑月往院門這邊看過來。
“你怎麼來了?也是來幫忙的嗎?”唐淑月有些好奇。她曲了曲手指,結界張開,好讓微平生走進來。
林宴和挑了挑眉,又回過身去完成他的任務。
“不,隻是來提醒林師兄,他似乎忘了一個人。”微平生笑了一下,一步跨進院中,“沒想到會看到林師兄親手除草,我還以為他會用其他辦法呢?”
“其他辦法?”唐淑月有些迷惑。
“比如用火焰?”微平生舉手示意,“豈不是一下子便能將這裡的雜草燒去?”
“道理似乎是這樣,但我們師父總是叫我們自己動手,說是可以使內心平靜有助修行。不然小弟子也不必從打雜開始做起,直接用仙術解決一切好了。”林宴和將除草的鋤頭一下子踩進地裡,過來招呼微平生坐下。
“多年不見微平生道友,忽然得知成了我師弟,還有些不太習慣。”林宴和笑容帶著歉意,“對了,你方才說我忘了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