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的荊山派,來了一位客人。
客人身份成謎,不肯細說,隻堅持要見一見荊山派少宗主的客人,孤身在岐山慶典上殺出一條血路的宜川姑娘。
因為對方並未表露出敵意,且要見的人也並非荊山派弟子,因此他沒有受到許多阻攔,而是被荊山派門人禮貌地在前廳招待。巡防隊伍的弟子本不知道宜川的來曆,眼下這位客人有可能是她的故人,於是三個兩個忍不住借著倒水送茶的機會偷偷看幾眼,回頭好和朋友吹噓一下自己今日見到的帥哥。
半盞茶的功夫,倒有五六個不同麵孔的弟子上前給這位客人換茶。赤紅色頭發的男人看破不說破,隻是微笑。
因為宜川畢竟是林宴和的朋友,所以必然要先和他說一聲。黎昭在崇明殿沒見到林宴和,轉身去了唐淑月的院落。一來林宴和總是花許多時間待在唐淑月那裡,一抓一個準。二來黎昭也確實有事要與唐淑月商議。
關於她當初帶回來的那個微平生。
雖然微平生進荊山派有些時間,但黎昭對他的存在總有些疑慮。他不是不能理解唐淑月為什麼當初把微平生帶回來。畢竟微平生實力很強,又確定身份乾淨不是妖族,對如今缺少力量的荊山派來說是一把好用的刀。當初也一起參加過青雲大比,總有一份情誼在。
但黎昭那日看著微平生麵無表情地看著小路儘頭的樣子,總覺得有些不安。以黎昭半隻腳踏入大乘期的修為,竟然也覺得微平生身上傳來的氣息十分危險,下意識汗毛倒豎。
微平生真的如當初入山門那日所說,隻是一個普通的元嬰?
黎昭一腳踏進唐淑月的小院,正看見一窩人挨挨擠擠藏在窗下,鬼鬼祟祟的不出聲。衡山派在這裡做客的巫九支撐著藏匿結界,儘量減小大家的存在感。
唐淑月與林宴和的爭執聲模糊地從屋內傳出來,聽起來火氣還不小,甚至沒有因為黎昭進門而停止。
“這是怎麼了?”黎昭走了過去。
楊柳急忙朝他“噓”了一聲,示意黎昭閉嘴。黎昭本來就是不愛說話的個性,眼看林宴和唐淑月正吵著架也不方便進去,於是便不出聲。巫九往他身上丟了個結界,偷聽大軍又填一員猛將。
原本還吵得驚天動地,眼下屋內卻忽然安靜下來,隻能聽到女孩在屋內一抽一抽,哽咽難止。
黎昭剛開始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隨大流做聽人牆角這種齷齪事,忽然聽到了林宴和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是我說錯了,我剛才不應該這麼說你。”
“但你也要聽話,不要老是把那東西當做救命稻草。”
原本唐淑月把臉埋在林宴和衣服裡,現在忽然抬起頭來,眼神依舊明亮:“你說得倒容易,我——”
她正要繼續說下去,卻忽然停住了,似是在顧忌著什麼,最後“哼”了一聲,不再多言。
室外寂靜了一會兒,黎昭低低地問道:“發生了什麼?”
“林宴和要唐淑月把帝台棋還給休與山,但唐淑月不願意,說是即便不用,放在身邊也對妖界有威懾力。”巫九撇撇嘴,“而且如果當真碰到那種無法挽回的境地,至少可以挽救你們荊山派最後的火種。”
“但林師叔不願意。”孟平回過頭來,明顯是很不讚同的表情,“我也覺得唐師叔說得有道理,但架不住林師叔堅決反對,也不知道林師叔是怎麼想的。”
“林師叔方才也提出將帝台棋交給他保管,一樣可以在危急時刻保護大家,也被唐師叔堅絕否決。”楊柳顯然有些不解,“傳說中的休與山神器,原來是個人想用就能用的嗎?”
“師兄師姐在外麵站累了的話,不妨進來坐坐。”林宴和冷淡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來,“沒事的話就散了吧,聽人牆角也怪累人的。”
巫九的隱匿術確實頗有一手,甚至能在當日岐山慶典的火場中瞞過大乘期的賀雲書。但方才黎昭進院門的時候,並未刻意藏匿自己的氣息。屋內兩個人雖然心情激蕩,一時忽略過了窗下的一幫人,但察覺不到進門的黎昭才是見鬼。
林宴和倚在門邊,抱胸似笑非笑地看著幾個借著灌木牆壁遮擋身形的人。緋色的衣擺被微風掠起,在風中不斷地翻卷舒展。
當下大家尷尬地咳嗽了幾聲,機靈的小輩早就腳底抹油跑了,蘇染從窗下站了起來,巫九聳了聳肩作勢要走。
隻有黎昭看著站在門口的林宴和,明顯是有話要說。
“怎麼了?”林宴和放下抱在懷裡的胳膊。
“山外來了客人,一個紅頭發的年輕人,說要見宜川姑娘。”
“紅頭發?”林宴和微微皺眉,“要見宜川?”
即便是修真界,也很少有頭發顏色特立獨行的。若是出現,則證明此人血統有異。不是妖族,便是入魔。
“已經有弟子去通知宜川姑娘了,但我想來還是要過來與你說一聲,畢竟是你的朋友。”
說話間,唐淑月也走了出來,扶著門框看著。明明距離她方才在屋裡嗚咽的時間也並沒有過去多久,她卻早就收拾好了自己,半點也看不出來之前有哭過。
“黎師兄,”唐淑月向黎昭點點頭,“找我有事?”
荊山派用來招待客人的景山前廳,赤紅色頭發的客人正背著雙手,在前廳看字畫。自荊山派重新修葺之後,景山房屋原本掛著修真界曆代書畫名家作品的牆壁上,全部換了築基期小弟子平日的練習習作。
觸犯門規閉門思過的弟子,必須安心將經文抄寫十遍,書**底深厚的作品便可以掛在牆上,裝飾牆上多餘的空白。
彆問為什麼不買一批新的回來,問就是沒錢,而唐淑月在這種事上總是格外看得開。
客人剛看到一半,忽聽到身後門簾一響。他知道必是宜川,當下回過頭去,卻驚愕地發現陪著宜川出來的還有另一位荊山派女子,生得一股書卷氣,膚光勝雪。
而多年不見的宜川隻是微微蹙眉,看向自己的目光帶著一點困惑。
“你找我?”
客人正是前前前任妖皇,萬年前便被迫與宜川性命相連的媯無咎。這些日子中州風傳岐山慶典上發生的事情,他自然也有所耳聞。疑似魔族之女和岐山宗主道遠打了個平手,還被荊山派代宗主唐淑月當眾帶走。
她說自己叫作宜川。
雖然按照宜川的實力,吊打那個岐山派宗主本不在話下。但媯無咎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自己親自上門打探一遭。沉睡了萬年的自己蘇醒之後,實力也大不如前。若是宜川的情況和自己仿佛,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他萬萬沒想到,宜川竟然會失憶。
唐淑月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來人,估測著他的實力。在發現自己無法探知對方修為之後果斷收了手,請這位客人坐下。
媯無咎若有所覺,目光落在了唐淑月的身上。
“貴客今日上門,淑月有失遠迎。”唐淑月假惺惺地讓弟子奉上茶來,卻被媯無咎擺手製止了。
“方才茶我已經喝過兩三碗了,貴派的新茶雖好,可也不必這麼熱情地招待。”媯無咎重新看向宜川,卻發現宜川依舊隻是皺著眉頭,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樣。
“是嗎?”唐淑月坐在椅子上,打量著廳下守著等候發落的弟子,竟比往日多了三倍去,十有**都是來看熱鬨的。
她一邊不動聲色地把這些弟子的臉都記在心裡,一邊道,“我聽說貴客是宜川姑娘的朋友,那麼此次前來是為了……”
“我想和宜川單獨說話。”媯無咎打斷了唐淑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