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說:“你彆理他,他就是這破脾氣。你們想知道什麼就問我吧,不過,細節我可不會告訴你們,這是隱私哦。”
她很老了,眨眼睛時仍然狡黠如狐狸,依稀可見明媚的美。
這回的來訪者是個實習記者,想寫一篇報道,講一講那兩人。
他跟著秦落落問了許多問題。
秦落落一一回答了,路過走廊時她突然指過去:“喏,你看。”
那是一堵牆,掛滿了鍍金牌子,都是劇團成員的名字。
記者看到了程遊文、秦落落、沃爾夫岡、特蕾西和伊莎貝拉……而在最中間,雕花精美的名牌上刻了時淵的名字。
秦落落說:“這是老程親手刻的。你彆看他那副樣子,他可想時淵了,總說時淵是最好的主角。”她頓了下,笑了,“你知道《殉道者》吧,它至今是我們口碑最好的舞台劇,但我們沒有再演過它。”
“為什麼?”記者一愣。
“因為沒有人能取代時淵。”秦落落講,“他永遠是我們的一員。《殉道者》已經有最完美的演出了,就讓它停在最好的時候吧。”
繼續向前走,記者又問了很多。
最後他問,時淵和陸聽寒在一起的時候,是怎麼樣的。
“怎麼樣的?”秦落落坐在茶桌前,單手支著腦袋,“我之前總看見他們在一起,也……也沒什麼稀奇的吧。”
記者顯然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他又說:“可是,他們都是很特彆的人啊。”他試著形容,“那種大英雄。”
“是很特彆。”秦落落笑了起來,“但你在期待什麼呢?你把所有熱戀中的人會做的事情,放在他們身上就對了。拋開什麼救世神什麼殉道者,他們和普通愛人沒區彆,愛可不分平凡和偉大。”
於是,記者不再問下去了。
他帶著滿滿的筆記走了,向劇團千恩萬謝。秦落落挽著程遊文,站在劇院門前笑著向他揮手道彆。
數十年的歲月呼嘯。
與怪物的搏殺永不會停下,刀槍、鮮血和犧牲。然後一座座城市被重建,人們安居樂業,雪見花漫山遍野地開。
他們總提起過去。
他們總提起那個崎嶇又燦爛的故事。
他們一邊回望來時的路,一邊堅定向前。
而光陰回到75年前,聯盟251年&#月。
彼時眾人剛在爾頓定居下來。城市內,垂垂老矣的老者坐在沙發上,對著火爐,慢慢翻看一份泛黃的文件。
聯盟主.席柴永寧。
他行動遲緩,自知大限已至,早交代好了後事。現在是他安詳的晚年時光。
“沙沙沙——”
蒼老手指摸過紙上,文件翻了一頁又一頁。
這是深淵監視者的心理評估報告,名字那一欄寫了“陸聽寒”。
陸聽寒作為監視者,破格參與指揮,對他評估是極其嚴苛的。這些報告跨越了十幾年,每一麵都是確鑿無比的【無異常】。
柴永寧慢慢往前翻著。
報告停在陸聽寒18歲那年,他剛去監視塔的那幾個月。
有兩張泛黃的、皺皺巴巴的報告掉落。它們的左上角有撕痕,像是被人從一遝文件中扯了下來。
它們寫著【監測到異常】。
這是陸聽寒沒見過的報告,他從不知情。
柴永寧默不作聲地看著。
人老了,思維也就慢了,他花了不少時間,讓記憶回到很久很久之前。
當時他看到這份異常報告,第一時間告知蘇恩齊。
按照規定,但凡有一次異常的監視者都要引起高度警覺——以經驗來講,隻要有了一次異常作為開端,他們的情況隻會惡化。
更何況這是陸聽寒。
他絕對、絕對不能再擔任指揮官了。
蘇恩齊抽了一整天的煙,和柴永寧沙啞講:“……要不,再測一次吧。”
柴永寧批準了。
第二次依舊是異常報告。看起來,陸聽寒永遠不能做指揮官了。
若把這消息告訴當時的陸聽寒,他恐怕不會太失落,畢竟,他決意做監視者時就做好準備了。
但蘇恩齊不願意。
他不知道陸聽寒是為了諾言,去到時淵的身邊,陪伴了他十年。
他從不知道這些隱情,睜眼閉眼,想到的隻是那個跟在他身後的孩子,看他指揮時,眼中仿佛有細小的火在燃燒。
而柴永寧也是知道的。
陸聽寒說過他永遠站在人類這一邊。
他想保護城市,為它生,為它戰,為它死。
兩個老家夥對著評估報告又抽了一晚上的煙。
最後柴永寧下定決心,說:“那再給他一次機會。”
於是有了第三次心理評估。
陸聽寒通過了評估,沒有異常。之後的十幾次高強度評估通通以【無異常】收尾——直到十餘年後也未曾出現問題。
其他監視者的情況隻會惡化。
他這種是前所未有的,堪比奇跡。
柴永寧和蘇恩齊商討許久,能不能讓他繼續指揮。諸多顧慮諸多疑問。
末了柴永寧講:“他一直是特彆的。”
“是啊。”蘇恩齊歎了口氣,“這孩子……”
“不能以常理推斷他,”柴永寧指了指報告,“對其他人來講,這肯定是感染的前兆。但對於他呢?說不準吧。”他頓了一下了,“指不定那是‘共鳴’。”
“共鳴?”
“就像他知道怪物在想什麼,也稱得上‘共鳴’了。”柴永寧說,“隻不過他這次共鳴的是0號深淵。”
蘇恩齊揉著眉骨:“那你說,他到底有沒有被深淵改變?”
“他恢複正常了不是麼?”柴永寧反問,“也許、也許他隻是回應了0號深淵的呼喚。”
“回應它做什麼?”
“誰知道。”柴永寧聳肩,笑了,“說不定他們倆有緣呢?”他拍拍蘇恩齊的肩,“或許我們該相信他的決心,相信他的意誌力足夠讓他堅定向前。你要——你要永遠相信人類的信念,或許有一天,獨特的他會成為我們的英雄。”
蘇恩齊被說服了。
那日,兩個老家夥鬼鬼祟祟偷摸著撕下了兩張評估報告,折起來,藏好一個從未啟齒的秘密。
眨眼那麼多年過去。
一語成箴。
爐中火光跳躍著。
柴永寧伸手,將泛黃的老報告扔入火中——
橙紅色擁抱上來。它在紙張邊角舔舐出焦黑,然後一點點蠶食,猶如啃食出一顆鏽蝕的心。
自此,這個秘密永遠不為人知。
柴永寧想,或許這個世界上不單隻有“感染”這一方式,那真的就是共鳴,陸聽寒聽到了一個孤單的靈魂。
正如他改變了時淵,時淵也改變了他。
他聽得到這呼喚。
他終究會從時間的儘頭走來,回到愛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