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天的午後,明晃晃的太陽曬得石板都發燙,熱浪滾滾,太子正往長春宮去。大約是今夏異常的熱,東宮裡人都覺得近來太子愈發不好伺候了。撐罩傘的太監,險些跟不上太子的步子,死命跟著,他們自己早已經汗透兩重衣,好在他們都是一水的靛藍色外衣,即使汗濕也不過顏色略重一些,不會礙了主子的眼。
太子一進長春宮,就看到小丫頭跪在地上正收拾地上破碎的青花瓷盞,德妃正閉目靠在正中榻上,柳嬤嬤給人揉著額角。
聽到太子請安她才睜開了眼,聲音聽著倒是平和,“太子來了。”太子行過禮,往左邊椅子上坐了,等德妃說話。
“你看見了?”說的是地上摔了的茶杯,“合宮裡誰不知道從郡主六歲入宮,本宮為了照顧她,熬摳了眼。她病的幾次,本宮成宿成宿不睡,照看著。”說到這裡德妃似乎傷心地說不下去,又閉上了眼。
柳嬤嬤道:“娘娘幾次三番使人去看郡主,郡主不來不說,連句好聽的話都沒有了,寒了娘娘一片心啊。今兒,這樣熱的天,鳴佩姑娘還在滿海棠宮粘蟬打水的,磋磨得不成樣子,娘娘心慈看不下去,使老奴去海棠宮討這個丫頭,誰知郡主連麵都沒露,陳嬤嬤直接軟釘子臊了老奴一臉。”
德妃睜開眼看向太子:“你說她不會是——”
太子搖頭:“不會。”
“那就是你!瑾瑜早晚是你的人,你倒是急什麼!必是你那邊露出了端倪,讓瑜兒成了郡主的眼中釘肉中刺!”德妃恨恨道。
太子垂眸不語。
“你也忒賢了些,連個黃毛丫頭都拿不住!”德妃看著自己這個被人稱“有君子之風”的兒子,頭嗡嗡地疼。他要是使些手段,拿住了那個丫頭,哪裡還有這些事兒,彆的不說,他都十九了,有些事早該能做了.....水到渠成你情我願的,男女間的事兒,怎麼這個兒子就是不開竅呢。
“她不做太子妃也好,那丫頭也忒悍妒了一些。”一個女子,竟然敢要求男子隻有她一個,這男子還是太子是將來的帝王,這也太異想天開了,果然是被寵壞的丫頭,什麼千奇百怪的要求都敢順著自己心思說。她怎麼不直接上天呢!
德妃思忖:“她真做了太子妃,將來瑜兒隻怕也會吃虧。”本來還指望著她,讓娘家那邊走得更順當些,誰知不僅這次恩封沒有,前段日子娘家侄兒打死人的事兒,也被四皇子那邊咬著不放,也不見坤儀郡主幫著說半句話,既然如此,非要娶這麼一個喪門星乾什麼。
卻聽一直寡言少語,德妃不問就從來沒有半句話的太子開口:“鳴佩年紀也到了,母妃不如給她挑個好人家,讓她自去過安生日子。”
這一句話可不得了,德妃聽到是又驚又怒:“你這是什麼話?母妃早說過瑾瑜將來是你的媳婦。”就是現在礙於身份,沒有什麼名分,但將來——,東宮舊人,後位就是暫時不能想,封妃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兒。
“你到底是又哪裡軸上了?”德妃從小跟姐姐感情就好,自己當年在宮裡艱難,父母都縮了手,可姐姐得了張首輔愛重,在那樣艱難情況下以偏房之身扶正,做了當時聲名赫赫的張首輔的繼室夫人。
更是一力撐著自己往上走。姐姐死的時候,含淚泣血托孤。更不要說瑾瑜打小就得她心意,深得她和姐姐的誌向風範,對太子也情深義重有救命之恩!
柳嬤嬤這時忙道:“隻怕殿下是心疼鳴佩姑娘吃苦。”
“吃苦?誰人不吃苦,隻要你記著她今日為你吃的苦,她就能苦儘甘來!”德妃看著兒子:“彆有這些小兒女心思,你既然心疼她,你倒是想辦法把她從郡主宮裡要出來,不拘是放在母妃這兒還是放在你的東宮,也讓瑾瑜少受些罪吧。”說到這裡德妃心裡悶痛,當年平陽公主就作踐她,現在她女兒又作踐她的外甥女.....這些眼珠子長在頭頂上的天家貴女,真是讓人恨呢。
太子無法,隻得直言:“兒臣想要坤儀郡主做太子妃,郡主隻是一時鬨氣,兒臣會勸說她的。”
德妃某根神經緊了緊,打量著兒子依然溫和冷淡的神情,試探問道:“你為何還想郡主給你做太子妃?”
太子長睫輕顫,卻道:“郡主最合適,行百裡者半九十,兒臣不能失聖心。”他的手不覺握緊了杯子,感覺到青瓷的涼意順著手心傳過來,才覺微躁的心舒服了些。
德妃又打量了兒子半日,才緩緩點頭,“你慮的是。聽說四皇子前日領了個好差,賢妃表麵爽朗天天嚷著自己缺心眼實則就是個笑麵虎,隻怕心眼比藕眼還多,這一對母子都不是好纏的。陛下..... ”說到這裡德妃頭疼地看了兒子一眼,陛下不喜太子,隻怕瞎子都能看出來。
“瑾瑜那兒你就不要管了,免得郡主更瘋了。”話到這裡,德妃揉了揉額角,“被海棠宮折騰這半日,母妃也乏了,你回吧。”說著又意味深長道:“隻要你明白,心中有數,這些年,那許多人為你吃的苦,”聲音低到隻有太子可聞:“送的命,就都值了。”這句話一出,好像幽靈飄過,繼而德妃恢複了聲音,提醒道:“天這樣熱,那棵樹該多澆些水——還是你親自照料著吧?”
太子依然還是端肅恭謹的模樣,但他的聲音卻控製不住的發緊:“回母妃,一直都是兒臣親自照看。”
德妃又看了他一眼,“你有心了。”有心就行。德妃這才露出倦容,擺了擺手,“你去吧。”
此時偌大的殿宇,下人早早被柳嬤嬤都打發到外麵守著,隻有德妃和太子母子二人,以及柳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