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靈堂比先前更安靜,就連早先還有的哽咽哭泣聲這會兒都沒了。倒是有人想適時哭兩聲,可才發出一聲試探的哭腔,就感覺整個靈堂裡就剩下自己了,立即收了聲,也跟著眾人都噤聲低頭,隻是一遍遍擦著臉頰眼角。
太後不能說話,但太後是真惱了。這幫人如此不中用,這是都被坤儀郡主給嚇破膽了?她扶著鳴佩的手一用力,鳴佩看了一眼自己的姨母,明白了。太後賢德,但是太後再賢德,她忍了太久,也有些等不及了。
鳴佩又看向對麵的謝嘉儀,白衣素服,渾身上下隻有頭上一根白玉海棠簪,腰間大概是塊玉佩也收掛在銀色錦囊中。明明整個人都顯得呆愣無神,可偏偏還是讓鳴佩覺得,即使這樣時刻郡主都帶著那種上位者的跋扈。是呀,她是坤儀郡主,她想跪在哪裡就跪在哪裡,根本不會為彆人想哪怕一點,根本不會管太後娘娘臉上好不好看。
這就是坤儀郡主。
鳴佩低了低頭,這樣任性自私的一個人,卻這樣好命。什麼都不用做,權勢富貴就都有了。但,她眼睛閃了閃,自己沒本事,再多的權勢也留不住的。這個跋扈的郡主,隻怕這時候還沒意識到,變天了。
多次在謝嘉儀這裡受挫的經曆,讓鳴佩開口前遲疑了一下,畢竟謝嘉儀跟彆人不一樣,其他貴女之間就是互相恨到能生吃了對方,還是能夠麵帶微笑,不軟不硬,講究的就是一個綿裡藏針,即使互相都紮出血了,麵上還是笑笑的。可這人——,果然是生在北邊蠻荒之地、世代武將出身,再是有公主下嫁,也改不了骨子裡的粗蠻。
鳴佩這段日子,整個人都比以前瑟縮了些。她自己還沒意識到這種瑟縮,但已經在她的樣子上帶了出來,隻是這種瑟縮日日往裡淬著恨毒。鳴佩也不再是曾經的鳴佩了。
鳴佩不能不開口,是試探,也是為了拿下。沒人來,就得她來。也許不止太後娘娘等這一天,很多人都等著這一天,看一看學會低頭的坤儀郡主。
鳴佩往一邊站了站,跪地磕頭行禮,每一動作在肅穆的靈堂裡,都更顯莊重。連她立起的腰杆,在這樣的日子都比往日更凜然一些,鳴佩恭敬但不失強硬地開口:“郡主,臣女以為——”後麵的“祖宗規矩”幾個字都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聽到一聲冷而又冷的聲音:
“閉嘴。”
不容置疑。
不像平時的清脆嬌美,是沙沙的啞,但一貫的跋扈斷然,還透著疲倦的冷。
這次謝嘉儀看向了張瑾瑜,謝嘉儀的眼睛透著紅腫,但是她的目光卻是一如既往的獨屬於謝嘉儀的目光:高傲而不屑。她的聲音、語氣,連同她的眼神,都透著一種不容置疑。
她說閉嘴,就得閉嘴。
這是這一刻,這個靈堂裡幾乎所有人都浮現的想法。她話出,眼神掃過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忍不住避開了郡主的視線。
這可是六七歲就扒了人皮,十六七就能以一府財力修建跨越半個王朝的工程,是能感應上天提示、救國救民的皇族之後。
這是元和帝和孝懿皇後唯一的嫡出血脈。大胤人提到元和帝都會打顫,提到孝懿皇後都會垂頭敬服。他們是大胤最尊貴的血統,一邊是皇族,可孝懿皇後出身高貴,在皇族麵前也毫不弱氣。這樣兩支血統,唯一留下來的,就是如今的郡主坤儀。
她說閉嘴,所有人幾乎是還沒經大腦都垂頭閉嘴。
包括張瑾瑜,如果是以前,也許她還敢寧願犯上,也要說出符合天理規矩的直言,占住大義,就能無所畏懼。可這一瞬,她退縮了。她沒有在第一時間說完她要說的話,她的氣勢就已經落下了,她說話的機會——沒有了。
回過神的太後娘娘心裡氣惱極了,有她這個太後跪在這裡,哪裡有坤儀郡主命令全場的份!可剛剛,她也糊塗了,還以為是以前呢.....而此時郡主已經開始下一輪燒紙守靈,這時候再說什麼都是不合適的,傳出去落了下乘,實在不好聽,不如端住了一心守靈無心他事的架子。
回到太後身邊的張瑾瑜,低低叫了聲:“太後.....\
太後看了她一眼,終於還是熬到被扶入後麵更衣休息的時候對她道:“如今,你怕她什麼?隻要你說的有理,她還敢作踐你?她敢,本宮就敢拿住她!”說著慢慢喝了口養生茶,“瑾瑜,以後你儘管放開了,有本宮為你撐腰。”
垂頭靠著太後的張瑾瑜這才露出了點笑,低聲又叫了聲:“太後.....”這時口氣就已經完全變了,裡麵有親昵和依賴。
太後看著姐姐留下的唯一一點血脈,一個像足了她和姐姐的孩子。她和姐姐吃過的那些苦,看過的那些眉眼高低,受過的那些磋磨,以後瑾瑜就不用再受。她看著眼前連容貌都像了自己五分的年輕女孩,想著外麵跪著的那個與平陽公主酷似的郡主,慢慢眼前張瑾瑜簡直不是她外甥女,而是曾經那個年輕的、隱忍的自己。
太後抬手撫摸著乖巧的張瑾瑜,目光慢慢變得凶狠起來。
憑什麼,憑什麼平陽什麼都有,到了她女兒還什麼都有!
憑什麼她和姐姐就要做小伏低,可她們就是做小伏低,也要活在他人陰影之下。到了她們的後人,依然要做小伏低!
天道從來不公,可這次天道也輪到了她們這邊。
太後冷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