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辰安的目光卻很平靜,平靜地說:“不行。她是我的——”他甚至不知該說她是他的什麼,她這樣珍貴,是他唯一的——唯一的什麼呢,飽讀詩書的陸辰安這次也找不到一個詞,但她是他的。連他這個人都不是自己的,可她,是他的。
帝王位?為了天下百姓去奪?陸辰安覺得這個說法本來就很荒謬。從他九歲走出宅門見過天下百姓的時候,就開始覺得荒謬了。天下百姓知道嗎?知道他們一次次掀起動亂、腥風血雨,造成一城一城的人或死或流離,是為了他們?天下百姓信嗎?他們為的,到底是哪裡的百姓?活在今日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嗎.....從九歲,陸辰安來到京城,每天都能見到那些挑擔種地的人,他就開始困惑了。
老者這些年來也隱隱知道陸辰安的動搖,或者根本不能稱之為動搖,他從未動心。他隻是做好他們希望他做好的每一件事,小殿下是這樣聰慧能乾的一個人,他明明卓爾不凡,為什麼就不能搏上一搏!做大事,總是要死人的!
陸辰安看著自己老師怒其不爭的眼睛,輕聲道:“老師,我的命是很多人拿命換來的。我願意為那些人做任何事,我的一切都是可以犧牲的。除了她,她,不行。”
他走到閉合的窗邊,似乎那樣就可以把外麵的雨聲聽得更清楚一些,“老師,我們都知道元和帝時期就已把帝位坐穩了,我們先是沒時間,後來是沒機會。如今曆永泰帝一朝,又到了建曌帝,此時的大胤就是天下承平。”說到這裡他笑了一下,他想到了謝嘉儀修的南方水道工程,他想如果沒有那些水道工程,如果那場天災就成了災,他們會成功嗎?在謝嘉儀經曆過的那個世界裡,他們成功了嗎?
肯定沒有。從謝嘉儀的反應裡,他就知道肯定沒有。但必然讓登基的建曌帝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建曌帝必然要用人,那樣的大胤,帝王不放權不分權是不可能的。某種程度上建曌帝的權力被蝕空了,不然他不會連自己的皇後都護不住。昭昭啊,在那個世界一定很年輕很年輕,就死了。她這樣辛苦的回到這裡,他絕不會讓人再去欺侮她。
陸辰安輕輕把額頭靠在窗上,離那嘩嘩雨聲更近一些。他甚至猜到那個世界的自己,真正麵對過半壁江山在前的選擇,但那個自己也依然沒有拿大胤的安危去換那半壁江山。陸辰安閉了閉眼,好像整個人都在外麵的雨裡,這讓他覺得安全又舒適,他配得上他的昭昭。
“老師,你知道的,建曌帝很強。”徐士行很強,儘管,他也許是個壓抑著的瘋子。可□□的執政者,久了,多多少少都會是瘋子。
陸辰安從謝嘉儀流露的反應和隻言片語中推測不出大胤後來的發展,但他猜到如果昭昭曾死在皇宮,那麼建曌帝必然不在宮中,他去哪兒了?陸辰安覺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北狄,他選擇了親征北狄。一個軍權旁落的帝王處境是危險的,而一場能夠勝利的親征卻足以讓一位強悍的帝王拿回他所有的權力。
當他再次歸來的時候,一切都將不同。
可是——,想到這裡陸辰安冷笑,晚了。
“殿下!”老者拔高了聲音,痛心至極,拿一個人去博一博,就是不成,也不過是死些人罷了,潛伏下去,他們還有機會。未來,總會有機會的。坤儀郡主手中有銅礦,有各處商路,永泰帝幾乎把能給的都給她了,殿下應該更清楚郡主手中現在隻怕握著大胤的經濟命脈,他們握住郡主,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尤其是,殿下已經取得了軍心,如果殿下願意,他已經有了謝家軍的忠誠。為什麼不?如此大好機會,為什麼不!
可是陸辰安依然隻回了他一個字,不。
他的小殿下從來沒對他說過不,他的小殿下能辦到他們要求的任何事。但北狄,他說了不,這是為家國百姓;郡主,他又說了不。
“老師,我常想天命是什麼,正統是什麼。”陸辰安重新看向他的老師,他輕聲笑了,“你們認為我是正統,可建曌帝也認為自己是元和帝定下的太孫,從永泰帝手中光明正大接印,他才是正統。”
“可永泰帝的帝位是怎麼來的!”是元和帝滅門閔懷太子,奪來的。
“老師,太.祖的帝位又是怎麼來的呢?”□□起義,推翻前朝得來的,前朝皇帝合族也都屠了個乾淨。難道太.祖就不是正統嗎?
老者麵容一哆嗦,跌坐在椅子上。他的道,是最正確的道,是——他的道,不會錯,他們是為了正義為了天下百姓.....
陸辰安給老師倒了杯茶,慢慢放進老師手裡。
他想,不過都是鬥爭,都是為了爭奪,不過都是這樣。可他們明明心裡清楚,建曌帝會是一個好皇帝。也許對於下位者來說他不是一個寬和好拿捏的皇帝,畢竟文臣們都懼怕元和帝這樣的帝王,他們常常在規矩外行事,不可控。可是對大胤,對百姓來說,至少,建曌帝會是個好皇帝。
陸辰安沒有說,但是他知道他的老師是明白這一個事實的。
所以何必撕咬,讓旁邊始終窺視的北狄、滅而不亡的南蜀虎視眈眈,他們都在等著大胤亂起來。隻有大胤亂起來,周邊一個又一個異族,才有機可乘。擁有平原沃野、豐富礦藏、無數聽話能乾的子民的大胤,永遠是旁人眼中的肥肉。
老者望著陸辰安,眼中含了淚,“殿下!”
這樣的人才該是一國的帝王。
奈何天命如此,造化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