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統二十一年,將將入秋。
屋外呼嘯的冷風,用力地打在老舊的窗格上,秋風透過格間裂縫鑽進屋子,吹起女子染血的裙角。
蘭時跪倒在臟汙的泥地上,原本白淨的裙擺上沾滿了厚厚的黃土和殷紅的血液。
她顧不上彆的,任由自己以一個彆扭的姿勢倚在床邊,“爹爹,彆離開小時。”
若是此刻有旁人見了,定會因眼前景象所驚。淩亂的木床上躺著一個麵無血色的男人,隻見他臉色發青,唇角染血,儼然一副時日無多的樣子。
而跪靠在旁邊的女子,卻是一副不能視物的模樣,憔悴的臉色並不能掩蓋她清麗的麵容,漣漣淚痕掛在白色布綾下方,讓人看了不免心生憐憫。
手心不斷下墜的重量正反複提醒著蘭時一個事實:蘭文竹怕是要走了。
“爹爹……”
裙擺的血跡還隱隱帶著溫涼,蘭時害怕地哭著,努力攥緊枯老乾癟的手,十指用力交叉,朝掌心哈氣,試圖傳遞熱度。
老天爺,讓她再多挽留一會兒,就一會兒。
“小時啊…爹要走了,彆怕,以後可要好好和長贏過日子。”
蘭文竹的十指已經不能再彎曲,他無比的迷戀這世間僅剩的小溫暖,蘭文竹半睜著眼睛,像是用儘最後的力量,將眼前的小人兒裝進他早已渾濁不已的眼睛。
這可是靜姝拚儘全力為自己留下的小娃娃啊…可惜他卻要先走一步,隻留她一人獨在這仿若會吃人的世間。
“爹爹,你等等我,小時很快便會去找你的!”
眼前的布綾已被打濕,原本就模糊不清的視野變得更加難以分辨,蘭時賭氣一般用力扯下布綾,接著用手背擦拭淚水。
她心頭帶著氣,手下力氣也沒收,三兩下就把臉擦紅了,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也因為淚水的滋潤更顯水靈。
突然,房門被打開,緊接著衝進來了個半大不小的稚氣孩童,悲痛哭嚎著:“老爺!小姐!你們要是都走了,那白術也不要活了。”
孩童頭頂的雙丫髻有些零散,看起來約莫比蘭時小一兩歲,原本最為寶貴的泛黃色青衣短打,也隨著她無助無賴般滾坐在地的動作,染上土塵。
“胡…胡鬨!”
激動的蘭文竹嘴角又開始滲血,他來不及吞咽,模糊的視線從旁回歸到身邊人的臉上,他心疼地看著眼前瘦弱無助的女兒,忍痛放下最後狠話。
“我們小時可是世間最為有福之人,我們說好的,要將《蘭氏食方》傳下去,讓天底下更多的人吃、吃飽飯,吃好飯。”
“告…告訴爹爹,你可還記得?”
眼淚像是失了閘一樣奪眶而出,令本就模糊不已的世界更加混沌。
“阿娘走了,爹爹也要離小時而去,小時還算什麼有福之人!”
天光漸退,烏雲挪開身影,將身後最後一絲日光釋放出來,晚光穿過窗簷,投射到蘭文竹的身上,如同回光返照。他艱難地挪動脖頸,努力將女兒的臉看清。
時間不多了,他沒辦法再去糾正女兒的想法,隻好掙紮地在蘭時的手中翹起大拇指,“可還記得?”
從小到大慣有動作,代表承諾。
除天生視覺缺陷外,蘭時的觸覺、聽覺、嗅覺、味覺無一不靈敏,她抽噎著感受著爹爹的動作,知道這將會是最後一次,她雙手用力握住蘭文竹的大拇指,就連一旁看著的白術也嗚咽著,不由自主抱住她的腰。
她和小姐會永遠在一起的,從五年前被小姐在上陽縣後山的山路上撿到時開始,從她踏入蘭家開始。
“孩兒知道。”
話音剛落,床上的男人像是聽到了什麼滿意的承諾,雙目閉合,麵帶微笑,咽下最後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