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俊又是一噎。
也對,莊和初那個脾氣,不會沒事兒找事兒去跟人打架玩兒。
“可是……”蕭廷俊一時也可是不出個什麼了,“薑姑姑一有消息,一定馬上告訴我。”
“殿下安心,奴婢明白。”
蕭廷俊又兀自嘀咕兩聲,便怏怏地轉身走了。
少年雖一頭霧水,好在身法還算利落,轉眼功夫就隱入了茫茫風雪中。
薑濃一直含笑瞧著他走遠,直到那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才稍斂笑意,輕一歎,問向銀柳。
“他方才說的那些,都屬實嗎?”
“屬實。”銀柳篤定點頭。
早上莊和初一收到蕭廷俊與他約見的消息,便讓銀柳潛去大皇子府附近,銀柳一直在那附近盯著,從蕭廷俊溜出來起就一路暗中護衛。
蕭廷俊上了莊和初的馬車,她就一路暗中跟隨馬車。
馬車遇襲,莊和初沒喚有她出來幫手,她就還在暗處跟著,蕭廷俊被莊和初攆來莊府,她又一路暗中護衛著蕭廷俊回到莊府。
從入府到出現在這小院裡,她也就隻比蕭廷俊快了一個拿傘的工夫。
薑濃又一歎,“看來,一切果真如大人所料了。”
“可奴婢還是不明白,”銀柳抱著傘皺眉道,“就憑大皇子這點兒身手,他是怎麼糊弄過府裡的守衛溜出來的?”
“他來莊府這一路上,可還遇到什麼伏襲的人了?”薑濃問。
銀柳搖頭,“沒有。”
“對了,”剛搖頭罷,銀柳忽然想起來,“您剛才著意問了那個小叫花子,是覺得她有什麼不妥嗎?”
薑濃放眼看看天際,漫天大雪被風刮來卷去,如沸粥一般。
“風雪這麼大,興安街那一段沒遮沒擋的,這一大清早,怎會有叫花子待在那裡?”
銀柳雖沒跟得很緊,但也看得清楚,那小叫花子是待在一個包子鋪前的。
“許是去那個包子鋪討飯吧?”
“那孟記包子鋪在京兆府衙門裡有一門親戚,街坊四鄰都要讓他幾分,連屠戶賣肉都要便宜三成給他,那條街上的叫花子哪個不是繞著他家鋪子走,誰敢討到他家門前去?”
薑濃信口道來,好似這幾條街外的小小包子鋪就在她眼皮底下。
這懷疑有理有據,銀柳不由得擔心道:“我一心隻盯著大皇子了,沒多留心那小叫花子……大人那兒,不會真有什麼危險吧?”
薑濃笑笑,施然轉身,將在蕭廷俊來前就看中的一朵雪輕納入甕中,“若真是宵小之徒,一出手就露出這麼大個破綻,想也奈何不了大人。”
薑濃收完這朵雪,不急不忙地拾起擱在一旁的蓋子,覆上了雪甕,話音平和安穩如雪在甕中。
“去十七樓吧,守好那位小祖宗才是咱們今日的正經事。”
*
萬喜奉命出宮辦過數不清的差事,也還是頭一次經曆這樣的陣仗。
萬幸的是,裕王正巧在附近,聞聲派了隨行的謝宗雲帶著一隊裕王府侍衛來看情況,將那些同羽林衛纏鬥的惡匪全都斬殺了。
而萬幸裡的不幸,是裕王好巧不巧,正在附近的廣泰樓。
風雪漫天,簌簌不絕,縱是皇城裡最繁華熱鬨的城南街,在冰封雪覆之下也是一片死一般的冷寂,滿街大小酒樓裡就隻有廣泰樓這一家開了門。
開門也不是為了營生。
莊和初被送進來時,裕王府的人正如近來的每一日一樣,又在這兒樓上樓下地大肆搜著,四處叮當亂響,遍目狼藉。
裕王蕭明宣就大馬金刀地坐在大堂正中的位子,錦袍玉帶,金冠束發,一派公事公辦的裝束,卻合眼捧著熱茶。
似是一連幾日下來已然習慣了這一團徒勞的嘈雜,並沒有絲毫期待,隻等一切如常結束。
“哎喲莊大人啊——”
一見謝宗雲將人帶進門,早一步被救來的萬喜忙上前接替扶過莊和初,連聲向座上之人一頓子道謝。
“多虧了有王爺在,莊大人要有個什麼閃失,奴婢可真要萬死了!”
蕭明宣也不睜眼,由著謝宗雲湊到他耳邊低低說了陣話,直到謝宗雲說完轉身退至一旁,他這才皺皺眉頭,緩緩抬起一雙鳳眸。
人由萬喜扶著,就站在他麵前。
莊和初天生膚白如玉,眉目清雋,常日看著就是副不太有煙火氣的長相,如今被這渾身的血汙和冷汗襯著,整個人都透著一種不見天日的蒼白。
蕭明宣垂眸抿了口手中的熱茶,才半冷不熱地開口,“莊和初,你可知欠了本王多大一個人情嗎?”
“王爺救命之恩,下官銘感五內,沒齒不忘。”
裹在毛皮大氅裡的人被萬喜扶著,尤還有些搖搖欲墜,話音虛浮微啞,聽來遠沒有萬喜那麼發自肺腑,但也算字字聲聲知情識趣,挑不出什麼毛病。
“你倒是命大。”蕭明宣說著,漫不經心地朝一旁的位子擺了擺手。
這一擺手,自然是賜坐的意思。
“哎呀……”萬喜原地扶著莊和初,沒挪腳,依舊發自肺腑地道,“既然莊大人安然無恙,王爺這兒還忙著公務,再多打擾,就是奴婢的罪過了,回頭讓皇上知道——”
“給莊大人上茶。”蕭明宣忽一揚聲。
話音未落,就有裕王府侍衛將早已備好的一杯茶放到了那空座上。
萬喜還是沒動,為難道:“王爺,宮裡還——”
蕭明宣冷眼一橫,寒聲道:“本王還沒問過案情呢,萬公公這是急什麼?難不成,今日這事兒,萬公公在其中還有什麼瓜葛嗎?”
“誒呦王爺您可說笑了——”
“說笑?”蕭明宣冷笑,“本王這兒忙著公務,沒工夫陪你說笑。”
萬喜心頭一凜,臉上也是一凜,弓了半晌的腰板挺直起來。
皇差就是皇差,客氣是情分,不客氣才是本分。
“王爺恕罪,奴婢奉旨傳莊大人進宮,因著京兆府的疏失,在街上出了這樣的差錯,已耽擱了不少時辰,隻怕回頭皇上追究起來,奴婢不得不如實稟報,王爺可要三思。”
“萬公公警醒得有理。”蕭明宣緩緩抿了一口熱茶,話音卻絲毫沒有被茶湯濡暖半分,“那不如,就當本王沒救過你,你也就不必這麼作難了。來人——”
兩個王府侍衛應聲上前,佩刀錚然出鞘,隻待裕王再發一令。
萬喜臉色驟然一白,“王、王爺您不能……奴婢可是在禦前伺候的,奴婢是奉皇上的旨意——”
身旁忽然響起兩聲有氣無力的咳嗽,打斷了萬喜尖細刺耳的話音。
“王爺息怒。”莊和初上前半步,自然地將攙扶著他的萬喜半遮到身後,徐聲恭道,“萬公公的意思,是敦促下官儘快配合王爺厘清此事原委,若耽擱了王爺在此處的公務,皆是下官之過,還請王爺寬宥。”
莊和初一開口,蕭明宣的神情明顯緩和幾分,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在鬼門關打個來回,萬喜才發覺後襟已叫冷汗浸透了,貼在背上直發涼,忙就坡下驢。
“是是……奴婢嘴笨,還是莊大人說得明白!還請王爺垂訓。”
蕭明宣一抬眼,兩個侍衛便會意地收刀退回原位。
劍拔弩張之勢一消,蕭明宣話裡的寒意也淡了一淡。
“天寒地凍的,彆著急,喝口茶安安神,慢慢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