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都是破衣爛衫,卻個個都比千鐘捂得嚴實,身量算不上多麼健壯,可從腳步聲裡就聽得出,個個精瘦有力。
隔著大老遠,他們就看到一個驚弓之鳥似的單薄身影。
“彆跑!”
一群人呼啦啦擁上去,把那驚慌失措的身影直堵進牆角。
為首的一個伸手就扼上那根細瘦的脖子,掐得那張花貓似的小臉不由自主地高高揚了起來。
“小雜碎,你是哪個幫的啊?”
這是地盤圈在附近的幾個叫花子,屬於城南街的一幫,這些日子被裕王折騰得隻能四處寄人籬下。
適才聽說這附近出了大動靜,裕王也帶著人離開了,他們就想著回來探探情況,一回來就見有人犯了自個兒的地盤,自是氣不打一處來。
“我……呃……不在哪個幫——”
千鐘才剛勉強擠出一聲,那隻扼在她脖子上的大手猛地一揮,千鐘隻覺得身子騰空而起,又重重砸落在地上。
饒是墊著一層積雪也摔得她眼前一黑。
不等她掙紮著爬起來,石頭般的拳腳已比雪片還密地接連砸來了。
“一條野狗也敢來爺爺的地麵上搶食啊?”
“爺爺饒命!饒命……我再不敢了!幾位爺爺饒我這一回吧……”
千鐘渾身緊蜷成一團,兩手卻不忘使勁兒拽著身上的披風,直往懷裡掖去,邊掖邊哀聲苦求。
“這衣裳,是一個貴人在彆的街上賞我的,今兒太冷了,求求爺爺們——”
她這一求,為首的才留意到這件披風。
雖然沾得滿是泥水,但細一看就知道還是件嶄新的,伸手往上一摸,厚而不沉,又輕又暖,實在是件好東西!
“扒下來!”
千鐘緊抓在披風上的手一下子被拽開,狠狠踩在一雙大腳下,直覺得骨頭都要被碾碎了。
十指連心,千鐘痛呼著連聲哀求。
“不……不敢了!饒命……饒了我吧——”
披風被粗暴地扒下來,又是一頓沒完沒了的拳腳,直到巷中看不見的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沙沙的異響,才有一人猛地醒覺。
“大哥,咱快走吧……要讓人看見,賴咱在這兒偷東西,那可麻煩了!”
最近沾上廣泰樓會有多麻煩,他們可比誰都清楚。
為首的又朝已蜷在地上不動彈的人罵了幾聲,徹底耍足了地頭蛇的威風,才一招手,帶著眾人揚長而去。
千鐘仔細聽著腳步聲走遠了些,小心地抬眼望了望。
隔著重重風雪,早已看不清那些人的輪廓了,卻還能一眼看清楚那件無比招搖的披風。
這就足夠裕王的那些鷹犬追上一天了。
千鐘揉揉這一把疼得快散架的骨頭,從雪地裡爬起來。
方才有一樣確實讓莊和初說準了,想在皇城街麵上打死她,可沒那麼容易。
她挨打早就挨慣了,知道怎樣能脫身,也知道怎樣避開要害,免不了疼,但也礙不著大事。
“大人?”千鐘回到那竹竿與積雪搭起的窩棚前。
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千鐘忙扒頭往裡麵一看,空空如也。
人不知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是去了什麼方向。
那片竹竿周圍的雪地沒有標示他去向的腳印,甚至先前她與他留下的那些,也都已抹得一乾二淨。
這麼說……
剛才那沙沙的異響,是他弄出來的嗎?
她竟然一點兒都沒覺察他是什麼時候做的這些事。
如果他身上真有這樣的本事,大概,她也沒有看花眼,那把從半空中飛出來紮穿惡匪的刀,真就是出自他手。
這人不是什麼書呆子。
裝在這張病懨懨的漂亮皮囊裡的,一定不隻有五車好學問和一副好心腸。
千鐘渾身疼極了,也冷透了,心頭卻是一陣滾沸。
她想求的事,興許,他真能辦到。
*
十七樓是莊府至清至靜之處。
樓雖高有四層,卻有層層亭台樹木包繞掩映,即便如此深冬,草木凋敝,寒葉落儘,從十七樓最高處也難以窺見前麵的半點動靜。
送來的茶已涼透了,蕭廷俊還一口沒動。
這裡比封禁中的大皇子府還要靜。
蕭廷俊早早便已覺察熟悉的腳步聲,卻不敢貿然動身,直到望見薑濃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才忙從桌案後一躍而起。
“薑姑姑有消息了嗎?”
“殿下莫急,已經清楚了。”
薑濃落穩腳,才不急不忙地與他解釋。
“那群西北死囚因受朝廷緝捕而懷恨在心,趁今日風雪阻路,行人稀少,巡街官差懈怠,就埋伏截殺過路的官員,作為對朝廷的報複,大人隻是恰好與他們遇上。”
“那先生現在怎麼樣?”蕭廷俊急問。
“京兆府的人及時趕到,那群惡匪現已儘數伏法了。殿下放心,大人被裕王帶去盤問了一陣子,現下已經進宮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蕭廷俊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才覺得口乾舌燥,轉到案邊抓起那杯早沒了熱氣的茶,仰頭一飲而儘。
杯沿還沒離口,蕭廷俊忽又想到些什麼,眉頭驀地一緊。
“不對。那些人是被州府衙門押來皇城的,來時身上定然是什麼都沒有,他們今日使的刀都是逃跑時從州府押送官差手裡奪的,那弩箭呢?”
“弩箭?”
“他們截停馬車用的是弩箭,那些弩箭是哪兒來的?”
“這倒不曾聽說。”薑濃笑笑,“這案子上,京兆府就隻負責抓人,那些惡匪授首後,直接被送去了大理寺,想來大理寺會查清的,殿下不必太掛心了。”
蕭廷俊糾著眉頭撂回茶杯。
茶杯底磕在台麵上,發出頗不愉快的“咚”一聲響。
“罷了,算那老家夥識相,他與我糾纏也就算了,要是真敢把主意打到先生身上,我一定和他拚個魚死網破!”
少年人憤憤哼出一聲,轉手從他趴了許久的那張桌案上抓起一封信。
“等先生回來,煩請薑姑姑把這個交給他。”
信封是用莊和初自製的碧雲春樹箋折的,案頭的清水雲龍紙也少了一頁,封麵上“先生敬啟”四字,用的也是莊和初留在這案上的筆墨。
顯然是蕭廷俊剛才等在這兒時寫的。
“奴婢記下了。”薑濃接過信,又鄭重道,“還有一事,望殿下謹記。今日回去後,無論再有什麼風吹進您的府中,都請您萬萬不要再離府了。”
“薑姑姑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