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2)

皇城有好事 清閒丫頭 10730 字 2024-04-05

第二十一章

她這番話好像說書似的,頗能引人入勝。

萬喜聽著聽著,就險些忘了自己正在伴駕,乍然聽見這句,在如雷劈頂的驚愕之下差點兒驚呼出聲。

這些日子他隨在禦駕旁也聽了不少,京兆府當日描繪畫像,說是為免廣泰樓的人私心包庇,所以詢問的是在場飲宴的幾桌賓客。

那些人也都是頭一次見玉輕容,描述出來,自然是那張精心裝扮後的臉。

而那畫像從起底稿,修改確認,定稿,謄繪足數,再一一張出來,廣泰樓裡那些最有可能見過玉輕容真麵貌的人,已經關在京兆府吃了好幾頓牢飯了。

所以這些日子來,從沒有人指出這畫像有什麼不妥。

退一萬步說,縱然在這皇城還有人能看得出來,也如這小叫花子所說,誰會有那個膽子,有那個命,上趕著去指點裕王的錯失?

可這裡頭也有古怪。

倘若這小叫花子沒扯謊,她在河水上凍前撞見玉輕容,那個時候,玉輕容該已經進了廣泰樓,正在為後來待客學曲子排練。

叫花子去河裡洗澡,是沒有彆處可選,可玉輕容再怎麼微賤,做的畢竟是要憑姿容生財的營生,廣泰樓便是為了自家的好處,也不至於連個沐浴的地方都不容她,她又何至於大冷天跑去河裡洗澡?

萬喜正暗自納悶著,忽聽莊和初趕在裕王發作之前微一清嗓。

“昨夜,千鐘姑娘已向臣描述了玉輕容真正的容貌,臣擬出草圖,請陛下與王爺過目。”

莊和初說著,自袖中取出一張折起的畫紙,徐徐展開。

萬喜習慣地欲上前接過呈請禦覽,剛一動,驀地想起今日這裡的事兒是誰人做主,腳下一縮,忙又不著痕跡地站好了。

那頁畫紙就展在了莊和初手中。

畫紙也就信箋大小,半透明的紙頁裡間雜著縷縷白絲,逆光看去,有如群龍遊戲於清潭,清幽且靈動,極有雅趣。

如此一頁紙上,卻以粗糙的筆觸赫然畫著一張潦草的臉。

莊和初的一手丹青,不說與宮中畫師媲美,起碼擱在皇城的這些文人堆裡也是能數得著的。

要說這是莊和初畫的,京兆府養的那些畫師都得坐地起價了。

堂中之人論起對莊和初畫功的了解,蕭明宣自是遠不如座上那位選任莊和初來教導兒子課業的父親。

蕭明宣隻哂笑一聲,便把目光投向了座上。

“皇兄看呢?”

既為君,又為父,蕭承澤不但一眼就能看得出這遠不是莊和初的畫功,還能一眼就看得出,這毫無天賦的筆觸是出自誰人之手。

“這……”蕭承澤在座上濃眉一沉,眯眼盯著莊和初手上的畫紙,“是你自製的那個什麼,清水雲龍紙吧。”

“稟陛下,正是臣養病時消遣之作,隻在家中隨意用用,難登大雅。昨日夜間燭火昏暗,隨手取用,倉促揮就,乞望陛下見恕。”

座上人頗是不滿地嘖了一聲,“整天就折騰這些個花裡胡哨的文房,也不在技藝上用心,你看看你這畫功退步成什麼樣子……狗啃了似的。”

“臣病體羸弱,執筆不穩,讓陛下與王爺見笑了。”莊和初說著,有氣無力地偏頭咳了兩聲,那清瘦的身形似都隨著晃了一晃,才又道,“不過,若玉輕容真在大皇子處,待人帶到,一對便見分曉。”

座上人還是皺眉,“這連是男是女都看不出,能對出什麼來?”

莊和初還沒回話,蕭明宣已不鹹不淡地“嗬”了一聲。

“啊,”座上人這才想起什麼似的,“朕就是看不慣他這怠惰的樣子,實在是愧為人師啊。說好了三弟做主,三弟你看就是,不必客氣。”

讓這君臣二人一來二去的一頓閒扯,畫功上的蹊蹺已然沒什麼可再盤詰的餘地了,他不說,蕭明宣的臉色也明明白白顯著他已然不想再客氣了。

“來人,去看看,大皇子把人帶到哪兒了。”

門外的羽林衛並未應聲去辦,聞聲隻一轉身,向內稟道:“大皇子已在外靜候多時了。”

“候什麼候!”

蕭明宣這一會兒工夫裡積下的火氣終於有了個出口,驀地一揚聲,仿佛盛夏暴雨前自濃雲中驟然劈下的一道炸雷。

“若不是他惹出來的破事,本王與皇兄至於放著朝裡的正事不管,跑到這來看他玩這些個花活兒嗎?一屋子人就在等著他一個,他候個什麼?這是讓誰教養出來的規矩!”

教的和養的都在堂中,話裡含沙射影已然不能再明顯了。

萬喜憤然瞪著那跋扈到有些沒邊兒的人,正忍無可忍,座旁茶案上“梆”地落下個茶杯來,萬喜忙一轉目光,就見蕭承澤手指在空杯上點了點。

這是讓他斟茶的意思,也是讓他安守本分。

萬喜憤憤不平,倒也不是為了彆的。

他出身柳州的莊戶人家,卻因為與皇城裡幾家棺材鋪子沾親帶故,從前在宮中極不受待見,明裡暗裡不知受了多少非人的磋磨。

直到先帝駕去,蕭承澤位登九五,重新安排各宮用人的時候,聽說了他這麼一號人,非但不覺得他晦氣,還說他與這些營生沾著親故,必定陰德滿盈,福澤深厚,一句話便將他調到了禦前,才有了他如今這樣的好日子。

連帶著宮外那些柳州棺材鋪子一起火熱起來。

無論外頭怎麼說,蕭承澤在萬喜心裡,都是絕無僅有的仁君善主,他區區一個宮人,是不能把裕王怎麼樣,但眼看著裕王大庭廣眾的都敢如此出言不遜,實在難忍這口氣。

可蕭承澤讓他忍,萬喜也就忍了,到底一聲沒吭,埋頭斟茶。

直到萬喜把那空杯斟滿,門口也沒見有人現身,倒是從堂外廊下傳來少年人頗有些猶疑的話音。

“三叔確定嗎?”

蕭明宣一怔,“確定什麼?”

“三叔確定要我進去嗎?先生在堂上與父皇和三叔說話,照禮數,我可不好進去插嘴。三叔要讓我進,可得把話說明白,要不然,一會兒您又要問是誰教養我的,我還能上哪兒說理去?”

“……”

最該出言管教的人,一個在堂中坐著,一個在堂下站在,蕭明宣才不親自開口扯這種皮。

蕭明宣目光往座上一投,就見座上人適時地端起那杯剛斟好的茶,又把合該開口圓場的一張嘴占上了。

座上人不開口,蕭明宣就不出聲,蕭明宣不出聲,門外的人也沒動靜。一片令人心驚肉跳的靜寂裡,萬喜滿目央求地朝莊和初望過來。

老天保佑,他隻是不滿裕王對上不敬,可不想看著這一家仨祖宗真在這兒撕破臉打起來!

莊和初略一沉吟,開口是開口了,卻是眉目一垂,不急不忙地問此時此刻滿堂之中最不要緊的那一小團。

“千鐘,你再看看清楚,這畫上的是否才是玉輕容真正的麵容?”

這一會兒工夫,堂中風雲就變了幾變,千鐘一直老老實實跪在地上,一字不落地小心聽著。

正想著皇帝老爺這脾性似乎跟街上傳說的不大一樣,忽聽莊和初喚她,千鐘忙抬頭望過去,又看了一眼這張昨夜就在莊府花廳裡看過的畫像。

她也想不出,這畫能是誰畫的。

飯都吃不飽的人,哪裡會賞什麼畫?

不過,皇城街上多得是寒門子弟擺攤賣字畫,她也是見過一些畫的,太好的畫她看不出有多麼好,但太不好的畫,人人都能看得出怎麼不好。

這畫就是不好到,連她都看得出,這畫畫的人手藝實在不怎麼高明。

可是在手藝之外,這個人又很高明。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