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蕭廷俊出聲已遲。
玉輕容筋骨一震,頭也不回,反手便刺,一鋒寒刃直衝天子麵門而去!
經方才一番挪動,已是莊和初離禦駕最近,近到那鋒刃出手時隻消略偏兩寸,直麵這一擊的人便會是他。
可反應最快的卻是蕭明宣。
幾乎是在蕭廷俊出聲示警的同時,蕭明宣已斷然出手,準準朝那引著鋒刃的玉腕扣去!
反應第二快的仍不是莊和初。
是蕭承澤。
蕭明宣剛一動,蕭承澤忽然反身,合身直朝蕭明宣撲去!
之後才是莊和初。
莊和初也沒對執刀的人出手,而是張手撲身護上蕭承澤!
於是玉輕容一刀刺空,隻聽轟然一聲,順勢挺身而起正欲再刺時,才發現眼前竟空無一人了。
一愣之間,目光下落,才看見那三個疊在地上的人。
裕王四仰八叉墊在最下,莊和初合身護在最上,把雍朝的九五至尊好端端地夾在了中間。
自成功沒入大皇子府,這些天來,玉輕容無數次在心中推演今日這一幕,力求窮極一切可能,準備萬全。
但她還是沒能想到,事到臨頭,出現在眼前的竟會是個這般的防衛陣勢。
也就在這一愣之間,玉輕容忽覺身後有什麼破風襲來!
是花。
是一盆花。
一盆健碩的、茂密的、沉甸甸的銀心吊蘭,呼嘯著直朝她砸來。
玉輕容全然沒有留意那花盆飛來的方向竟還有人,一驚之下不容多想,急急錯步一閃。
花盆隻險險擦過她飄起的衣擺,便朝後落去。
後麵便是疊在一起的那三個人。
這花盆自那角落剛一飛出時,莊和初就已經留意到了,以他的身手,即便是此刻才剛剛留意,也足以輕輕鬆鬆出手格擋。
但是他沒動。
一動也沒動。
於是這盆健碩的、茂密的、沉甸甸的銀心吊蘭直直砸落下來。
正中裕王足踝。
花盆碎裂的“嘩啦”聲和裕王“啊”的一聲慘叫齊齊響起,震耳欲聾。
蕭廷俊的身手遠不如這三位尊長,但還不至於全是一副花架子,隻是早些時候喝了那些酒,反應慢了半拍。
這會兒被響聲一震,猛醒過來,搶步而上,直撲玉輕容!
玉輕容閃身躲過花盆,剛詫異地朝那花盆來處一望,沒待看清什麼,蕭廷俊已撲至眼前,出手便朝她執刃的手腕扣來。
執刃刺駕這種事,無論是什麼高手,都隻有一擊的機會。
一擊不得,那便隻有一個結果。
蕭廷俊也沒想到,他這一抓,竟真的扣住了玉輕容的手腕!
照他常日裡訓練過無數次的路數,接下來,隻要反手使力一擰,這如嫩藕般的手臂就會立時脫臼,握在這隻手裡的匕首也會瞬間脫手。
可就在他發力的一瞬,玉輕容的手腕忽然順勢一轉。
蕭廷俊對這一轉毫無防備。
因為如此一轉,那匕首的鋒尖隻能轉向她自己。
蕭廷俊愕然一驚!
再想卸力已經來不及了,他濁重難收的力道被玉輕容引著,儘皆壓在那把鋒銳的匕首上。
閃瞬之間,銀輝直直沒入玉輕容的咽喉,一寸不餘。
一切都在電光石火間。
守在門口的羽林衛剛聞聲疾衝進來,萬喜剛尖聲喊出一聲“護駕”,一切就都結束了。
“誒呀陛下——”
萬喜尖細的嗓音與手腳一同發著顫,急急上前。
不等萬喜來扶,蕭承澤已然一手攙起倒在他身上的莊和初,一手拉起墊在他身下的蕭明宣。
“你倆都沒傷著吧?”
莊和初蒼白著臉色,有些踉蹌地站起來,掩著心口定了定喘息,才道:“謝陛下,臣沒事。”
蕭明宣後身摔到石板地麵上不說,還被兩人先後壓到身上,足踝又被花盆狠狠砸了一擊,一時之間,頭昏目眩不止,一條腿從足踝一直麻到胯骨,實在說不出自己沒事兒,隻強撐著擺了擺手。
“三弟也沒事就好。”
“……”
羽林衛訓練有素,極快地將玉輕容的屍身挪了出去。
匕首沒入那頸子的瞬間,蕭廷俊已慌地鬆了手,血沒濺到他的身上,但鋒刃刺穿喉嚨的感覺還是清晰地留在了他的手上。
見過殺人,和親手殺一個人,截然不同。
蕭廷俊的手無意識地發抖著,木然片刻,忽然回神,無措地望向莊和初。
就見隔著幢幢人影,莊和初蒼白著臉色,卻目光靜如止水地看著他,朝他微微點了下頭。
往日父皇考他功課,他不知自己答得對不對,偷偷朝莊和初投去詢問的目光時,若是沒有錯,莊和初便會這樣對他點頭。
他沒有做錯嗎?
出了這樣大的亂子,這樣匪夷所思的變化,也都沒錯嗎?
蕭廷俊在惶惶之中茫然著,蕭承澤已吩咐完萬喜攙裕王到一旁去坐,再轉目看去,堂中打鬥的痕跡,也就隻剩那盆碎了一地的銀心吊蘭了。
滿堂彌漫著一股泥土與折斷花枝的潮濕氣息,淹沒了僅存的一絲血腥。
千鐘縮在那花架旁怔怔地往堂中看著。
她怎麼想都覺得那玉輕容不對勁,剛才莊和初往前一去,她便悄悄縮到了花架旁,抱上了這離她最近的也最稱手的一件“兵器”。
玉輕容側蜷身時正是轉麵朝她,那寒芒在她懷中一現,千鐘立馬使足力氣一盆子擲了過去。
救駕什麼的,她倒是沒想過,且不說皇上和裕王都是正經上過沙場的,就隻憑莊和初那一身武藝,鐵定也輪不著她來顯身手。
何況,她除了跑得快點兒,也著實沒什麼像樣的身手了。
她就隻有一個念頭。
這一盆子能不能幫上忙,不要緊,要緊的是,無論如何都得做點什麼,可不能像昨天在廣泰樓裡那樣,讓裕王咬上她和玉輕容是一夥兒的。
本以為最多讓玉輕容分個神,誰承想,連吃了兩頓飽飯,手上力氣足,這一砸,竟砸到裕王身上去了。
一見蕭承澤朝她看來,千鐘嚇得兩腿一軟,“噗通”跪下來。
“皇帝老爺饒命——”
蕭承澤訝異地看看那道頃刻間跪成一小團的身影,又看看這一地狼藉,不由得失笑。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若說今日在這裡的一切,有什麼是全然出乎莊和初意料的,那也就是千鐘這一盆子了。
好在她這一盆子裡揣的是什麼念頭,莊和初一望便知。
“陛下明鑒,”莊和初惋惜地輕一歎,“千鐘姑娘一心護駕,怎奈何,昨日被京兆府官差追捕時傷了手,還未大好,否則定可一擊擒下玉輕容,也不會使玉輕容借機傷了裕王。”
莊和初這話是什麼意思,蕭承澤也一望便知。
望著那遠遠跪著的一小團,蕭承澤略揚聲,“朕看得清楚,你不惜己身,臨危救駕,功在社稷,傷及裕王也非你之過,無論從前有何錯失,一律既往不咎了。”
話音已落定須臾,千鐘還在原地埋頭跪著。
萬喜隻道她是聽不懂這些文縐縐的說辭,忙上前來,半解釋半催道:“小叫花子,皇上給你做主啦,往後沒人抓你了,還不快來謝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