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2 / 2)

皇城有好事 清閒丫頭 9643 字 2024-04-05

莊和初正為她這八竿子打不著的揣測啼笑皆非,忽聽她這最後一句,恍然又想起些什麼,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略品了品她這話裡的意思。

“掙口飯吃?這麼說,你爹是準許你憑本事在某處討生計的?”

千鐘不知他問這做什麼,隻如實點點頭,生怕他又當自己是撒了謊,忙解釋道:“許是許,但我沒有能討生計的去處。我……我沒有戶籍,那些工坊商戶都不能雇我,有些肯讓我做活的地方,都要我簽押賣身才行。”

她爹有沒有戶籍,她不清楚,戶籍是個什麼,她也是在她爹死後才知道。

皇城裡戶籍管理嚴格,若雇傭了來路不清不楚的人,讓京兆府查出來,輕則罰銀,重則獲刑,是極大的麻煩。

許多因天災人禍半路淪落街頭的叫花子,也是有戶籍的。

像她這樣,一出生就被扔到大街上,自然是沒有。

一個在這世上無親無故、無依無仗的人,又拿不出一筆足以讓京兆府心軟的錢,要想落戶皇城,還不如指望下輩子投胎投到皇城裡來得容易。

那些人便是捏著這一點,定要她簽契賣身。

彆看那薄薄一紙文契,隻要一個手印摁下去,從當朝律法上講,她就變成了彆人家裡一件與牛馬無二的私產,生死福禍,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非是她不願自食其力,隻是始終沒有個容她隻憑出力謀生的去處。

“我爹從前就是給人代寫書信訴狀來著,後來手讓人打壞了,捏不了筆,沒彆的活路,才到街上討飯……他說,等我長大就教我識文斷字,可還沒教,他就死了,我也就隻有討飯這一條活路了。”

千鐘噙著幾許半真半假的哭腔說罷,不忘又求回到正題上。

“求大人您相信我吧,我真的不識字!”

莊和初略垂著眼,不知在思量些什麼,一時沒有言語。

求而不得,那再求也不會有什麼好處,千鐘不多等,立刻退而求其次。

“要是……礙著這衙門的規矩,您實在不能饒我活命,那、那就求求您給我指條明路吧。”

莊和初一怔抬眼,就見跪伏在麵前的人揚頭朝他望來,月光將那滿麵決然之色映得一覽無遺。

“要想在您手下當這陰兵,得是怎麼個死法?”

當陰兵?莊和初被她問得又是一怔。

千鐘瘦小的身子叫他那寬大厚實的鬥篷裹著,即便跪得端端正正,看著也還是一小團在那兒。

“我是誠心的!我這輩子活得短,整日就隻是討飯,還沒來得及積攢什麼功德,這就去投胎的話,怕下輩子也好不到哪去。我沒什麼本事,但我都能學,而且您都瞧見了,我跟裕王已經不……不公,不公天……”

教書教慣了,就瞧不得人卡這種殼,莊和初忍不住猜,“不共戴天?”

“對對……不共戴天!我跟裕王不共戴天,皇帝老爺對我有恩,我是跟您這衙門一夥兒的呀!求求大人收了我吧!”

說著,這一小團人求神拜佛般誠懇地對他磕了個頭。

這話是越說越不著邊際了……

可話裡的決然之意分毫不虛。

她這請求,與他今夜的來意,倒是有幾分不謀而合了。

夜濃如墨,萬籟俱寂,打更人尚在一條街外,篤篤的梆子聲已先人一步巡來這些街巷了。

這裡終究不是個把話攤開來講的地方。

莊和初緩緩吐納,轉手慢條斯理收好食盒,剛要開口,忽又聽見千鐘惶惶不安的一問。

“當陰兵,也要戶籍嗎?”

“……”

“陰兵”這一篇,已然不是一兩句可以解釋清的事了。

“先起來吧。”莊和初無奈笑笑,施然起身,隻先與她說了句要緊的,“隔牆有耳,此處不宜長談,換個地方,我再與你細細說。”

與她細細說?

這是饒過她的意思,還是要和她把話說完,再讓她死個明白,千鐘一時拿不準,也不敢問。

問個清楚也沒用,現在想跑,鐵定是跑不掉,千鐘也隻好乖順地站起來,又乖順地接過他給她遞來的食盒,照他吩咐抱在手上。

“閉上眼睛。”莊和初又吩咐。

千鐘不明所以,眼睫緊張地略抖了抖,還是乖乖合了起來。

一陣衣料摩挲的稀碎聲響後,忽覺一片柔軟的薄布覆在了她眼上,千鐘一愣睜眼,已然遲了。

眼睛被蒙了個嚴實,隻能看見月光透過織物映進的一片微光。

這是做什麼?

千鐘正愣著,就覺那織料在腦後不鬆不緊地係了個結,又聽一陣衣料摩擦的悉索聲後,忽覺一個力道將她攏住,打橫托了起來。

身體驟然騰空,照她往常在街上的經曆,一下瞬,都是被狠狠摔到地上,千鐘嚇得不禁一掙,卻不想,她這一掙,托在她身下的手臂收得更緊了些,將她牢牢攏在一片溫和寬敞的胸膛前。

“彆動。”頭頂傳來同樣溫和的話音,“把食盒抱緊就好,不會摔了你。”

是莊和初在抱著她?

莊和初說完這句,見懷中人安穩下來,便也不再多言,起腳就走。

這究竟是要去哪兒?

千鐘沒問,卻緊抿住唇才強忍著沒露出喜色。

既然給她蒙了眼睛才帶她走,那就是說,莊和初不想讓她知道去那說話的地方要怎麼走。

那也就是說,還有讓她活命的打算。

不然,一具即將徹底魂飛魄散的屍體,還有什麼可防的?

千鐘緊抱著那空食盒,一麵琢磨著莊和初這是想與她細談些什麼,一麵任由莊和初帶著她在夜風裡穿行。

莊和初行得很穩,腳程卻不慢,千鐘起初還試圖憑著打更聲與撲上身來的風向分辨一下方位,可自出了巷子,忽左忽右地兜轉了一陣,她就徹底弄不清是朝哪裡去了。

行得快了,夜風總是迎麵撲過來,千鐘不由得將臉往他懷中埋去,與他胸膛貼得近了,不時就會隱約聽見些有節律的咚咚聲,稍離遠些,又聽不見了。

也不知如此走了多遠,莊和初終於停了腳步,在她被輕輕放下來之前,千鐘才忽然明白。

那是莊和初心跳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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