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懇請陛下為小民做主!”
“此事上,你有功無過,梅氏的罪責自不會牽累到你。”蕭承澤溫聲對梅重九安撫罷,轉對公案上的何萬川問道,“至於梅氏,何寺卿,她抗旨逃婚,一逃十年之久,該當何罪?”
何萬川又看看跪在堂下的人。
怎麼看,都隻是個年不足雙十的小姑娘罷了,細瘦的身子被一件寬大的舊棉袍裹著,愈顯得弱小可憐。
她嘴裡堵著布,說不出話,但隻從那雙直往下墜淚的眸子裡,也看得出一片驚惶與委屈。
要說她無辜吧,她剛才話裡話外,分明是在跟莊和初一唱一和的。
可要說她活該,興許,這些金尊玉貴的大人物在拉她入局時,也並未將這無法轉圜的結局對她如實相告。
何萬川心底泛起一絲憐憫,未浮到麵上,就被他壓下去了。
天子已發了話,三尺之下若真有陰曹地府,怕是索命的鬼差已站到這小叫花子身邊等著了,他一個小小大理寺卿,又能如何?
何萬川隻略頓了頓,便道:“回稟陛下,此事,按律——”
話沒說完,就聽蕭明宣驀地一揚聲,“此事,必得慎重處置。這宗案子也是皇城裡的一樁舊聞了,人儘皆知,又關乎先帝旨意,若判不妥當,傳揚出去,過不幾日,西涼與南綏兩國外使一抵京,就要先聽個天家的大笑話了。”
何萬川巴不得有人出來拿主意,忙道:“還請王爺賜教!”
“皇兄,”蕭明宣緩緩起身,“臣弟看,與其讓他們看個笑話,不如,讓他們看段佳話。”
“佳話?”
蕭明宣施然走到堂中,站定在千鐘麵前,一垂手,拽出堵在她口中的布。
千鐘口中一鬆,急忙告饒:“皇帝老爺饒命!王爺饒命!我真的不是那個梅知雪,我真不是……您大慈大悲饒我一命,菩薩保佑您年年歲歲百事順,歲歲年年萬事興,吉星高照千秋旺,老少平安福壽長!”
蕭明宣哼笑一聲,越過她這些花裡胡哨的說辭,隻揪著其中合用的道:“梅氏的身份,你認不認,不要緊。本王隻告訴你,你今日在這堂中說的一切,字字句句,都已錄在那兒了。”
千鐘怯怯抬起眼,就見蕭明宣指向公案一旁那張做堂審記錄的小案。
“你仔細想好,可有什麼話要翻供嗎?”
驚弓之鳥似的人連連搖頭,搖得淚珠直落。
“不翻……我不翻供!”
蕭明宣微一眯眼,緩緩問:“那便是說,你如今已然回心轉意,願意嫁給莊和初了,沒錯吧?”
一條死路一條活路,哪個能不願選活路?
“願意!隻要您饒我一命,彆說讓我嫁給莊大人,您就是讓我嫁給莊大人的一根頭發絲兒,我都願意——”
沒等千鐘表完態,蕭廷俊已從這話裡回過味兒來,憤然一步搶上前。
“憑什麼由得她願不願意?她當年不管不顧一跑了之,害苦了先生,現在說回頭就回頭,世上哪有這麼便宜的事!要是不嚴懲她,往後豈不人人都敢不把聖旨放在眼裡了嗎?”
蕭明宣充耳不聞,隻將目光投向那唯一的苦主,“莊和初,先帝千挑萬選親賜予你的人,就隻是在外當了幾年叫花子,你該不會不願意娶了吧?”
緩了這麼一陣子,莊和初已平複了咳喘,麵色卻仍是慘白一片,擁著那領毛皮大氅站起身時,似還有些吃力,開口語聲輕顫,哀怨酸澀之中又有幾分苦儘甘來的釋然。
“隻要她肯回頭,臣莊和初願與她生生世世,碧落黃泉,永不相負。”
蕭廷俊驚得虎目圓睜,這還是不是做戲了?
“先生——”
“甚好。”蕭明宣不由任何人再多說一句,徑自便道,“既然兩廂情願,皇兄,不如就成全這段佳話吧。”
蕭承澤濃眉沉著,一時無話,目光朝何萬川一遞,儼然是要他說點什麼。
“臣以為……”何萬川好生掂量了一把,半進半退道,“外使來朝之際,又近年關,朝中自然是喜事多多益善。”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
蕭承澤略一沉吟,還是自己開了口,“三弟一片美意,朕能明白。但方才大皇子所言,也不是全無道理。朕倒沒什麼,隻是,若不處置梅氏,這樁喜事,可就是要踩著先帝的臉麵來辦了啊。”
“這有何難?既然她不肯承認自己是梅知雪,那且她當死過一次,如今已是再世為人了,就以她——”
蕭明宣話音忽然一頓,睨向腳邊的人。
“你說,你叫什麼來著?”
“我叫千鐘,讀書就——”千鐘依舊拿著惶然又乖順的腔調,還沒解釋完,話就被截了去。
“就以她這個名字,將一應籍冊文書全都改換。人,還是那個人,但也不再是那個人了。如此,既周全了先帝顏麵,也沒有糟蹋先帝當年的一番心意,先帝有靈,定然甚是欣慰。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這話也等同於說,誰反對,那就是糟蹋先帝心意,不想讓先帝欣慰了。
一片沉默裡,萬喜忽然憂心道:“誒呀,今日已是臘月二十一了,正月裡又不宜婚嫁,明年二月好像沒有大吉的日子,三月裡有清明,這麼算著——”
算著算著就能拖過半年去了,半年後的事,就可以放一放再議了。
“那就在臘月裡把事辦了吧。”蕭明宣斷然道,“從前三書六禮那套不是都已走過了嗎,就隻差接親拜堂這最後一步,能費得了什麼事?”
“王爺明斷,話是這麼說……”萬喜又糾結道,“可是,照禮部奏報,臘月二十六,兩國外使就要抵京了呀——”
“那就趁外使在時,好好大辦一場,邀請兩國外使一同參加,這不比看什麼鼓樂歌舞更熱鬨,更喜氣嗎?”說罷,蕭明宣唇角略略一揚,攏袖道,“皇兄若能準允,臣弟也樂意湊一湊莊大人的熱鬨。”
蕭承澤目光一動。
要想湊上這熱鬨,必得人在皇城裡,這話的意思也便是說,若準了莊和初這樁婚事,他就不提離京的事了。
緘默片刻,蕭承澤似是慎重掂量了些什麼,才道:“還是三弟想得周全,就這麼辦吧。”
“皇兄聖明。”
*
上了馬車,千鐘便長舒一口氣,一把抹去糊在臉上的淚水,連帶著什麼怯怯驚惶都抹了個乾淨。
莊和初卻還掩著心口,眉頭深深蹙著。
不像是還未結束方才的戲碼,恰恰相反,正像是總算曲終人散,遠離了睽睽眾目,卸去了裝裹,先前竭力壓抑的痛楚儘數湧出來了。
馬車一動,莊和初身子隨之一晃,冷汗凝成豆大的一滴,順著他蒼白的臉頰滾落下來。
這怎麼看都不像是裝的了。
“大人,您是真病了嗎?”千鐘忙坐近去扶住他,小心道,“您要是不嫌我身上臟,您就靠著我吧,我有力氣,我撐得住您。”
千鐘眼見著他蒼白地笑了笑,還沒聽他開口,就忽聽馬車另一邊座上響起個冷淡中挾著隱隱火氣的話音。
清越如山溪擊石,不見方才堂中的半點喑啞。
“你不要被他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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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5 章 免費閱讀.[.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