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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昨夜在那巷子裡被莊和初堵個正著時,乍聽莊和初道破她的心思,千鐘隻當是自己道行太淺,沒把薑濃糊弄過去,讓薑濃覺察出不妥,去稟明了莊和初。
可要是將眼線這件事一並想進去,千鐘又覺得,這裡頭還有的琢磨。
千鐘一提這話,莊和初立時了然,“算是,也不算是。”
莊和初頓了一頓,轉手拎過茶壺,一邊徐徐將熱騰騰的甜湯續進他手邊那隻半空的杯子,一邊伴著泠泠水聲,徐徐與她解釋這似是而非的話。
“是我先從三綠那裡知道,你對他打聽了薑濃。”
隻這一句,千鐘就恍然明白了,不待他再往下說,便猜道:“從這兒您就算準我了要找上薑管家,所以早早就跟她吩咐下,不管我說什麼,都先應了我,把我穩住,轉頭再去跟您稟報吧?”
話是沒錯,可聽她如此說出來,莊和初還是怔了一怔。
這番不管怎麼說,都是他算計了她,還是他支使著一堆人算計了她一個,任誰知道這樣的事,心裡都難平靜,他方才沒有一句話說到底,就是想與她好好做個解釋,免得惹惱了她,亦或嚇壞了她。
可千鐘這話裡聽不出一點兒或惱火或驚懼的意思,就隻有一片恍然徹悟的欣然,那雙眼睛裡的輝光比懸在天上的皓月還要明澈,還要安寧。
好似一門心思就在這件事上,隻等在他這裡得個驗證,好繼續推想。
今夜晴而少風,偶有一點寒涼從亭外拂來,經炭爐揮散的熱氣一烘,撲到人身上時,也隻覺得清爽一片。
比起這點訝異,莊和初還是更好奇她在推想些什麼,便不插言擾她思緒,隻將斟好的熱湯攏在掌心,清楚地點了點頭。
千鐘秀氣的眉頭淺淺皺著,竭力在關於昨日的點滴間尋索。
“我原是想著,薑管家要是那個眼線,她跟裕王一夥兒,昨晚那會兒肯定想讓我出去,好讓裕王的人在街上抓著我。這樣,就算您知道了她放我走,她也能使出我那套說辭糊弄過去。”
如今中間多了一道莊和初的吩咐,那就不好說了。
“可要照您這麼說,她就既有可能是因為自己想這麼做,也可能是因為聽了您的話才這麼做了。”
爐上的羊肉烤得久了,琥珀般剔透的油從一絲絲□□裡逼出來,漸漸聚到一處,終於一滴墜下,正掉到鐵篦子下燒紅的炭塊上,激起“哧啦”一聲。
輕煙嫋嫋,就好似她昨夜那一逃在莊府裡激起的這一重疑霧。
莊和初取了夾子,不急不忙地翻動,又勸了她快把手裡要被冬夜寒氣抽涼的那半吃掉,才道:“昨日薑濃與我回稟後,我吩咐了她一切照你說的辦,但之後的事,就隻有你知我知了。”
之後的事,就是莊和初拿了棗花酥去那小巷裡截她,將她帶去九監密牢觀瞻一圈兒,又定下這番大計的事。
昨夜經他一通不著痕跡的排布,莊府的人都以為他一直留在房中支應謝老太醫的治療,謝恂則以為,他隻是抽身去九監密牢取了一趟口供。
如此兩方各不相通,九監自上而下,無一人知曉他真正的行跡。
“不過,”莊和初略一忖度,還是在寬慰一句與警醒一聲之間選擇了後者,“薑濃隨我日久,若說她能猜出一二分,也不無可能。”
若說寬慰是一壺溫酒,警醒就是一支箭,一塊盾,一襲戰甲。
對於尚在虎狼環伺之境的鬥士,甘美的溫酒雖能解一時疲乏,卻也會消解掉最寶貴的警覺,卻是硬邦邦的,冷冰冰的,豐沛周全,又真實可靠的線報,更能給予一重實打實的保護。
這是行間與反間這一行裡,用無數血肉錘煉出的經驗。
但硬邦邦冷冰冰的東西,也未必要硬邦邦冷冰冰地砸出來。
隨著對鐵箅子上那些肉塊的翻動,滋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就在這煙火激發出的熨帖人心的響動間,莊和初聲如溫酒般含笑道:“還想知道些什麼,隻管問就是。”
還真有一件事,千鐘打剛才就想問了,隻是沒掂量好能不能問。
雖有莊和初這句準允,千鐘還是沒立時問出口,待咽罷嘴裡的東西,又捧起莊和初自她一進來就為她晾上的那杯湯水,半杯喝下去,才篤定要問個清楚。
“大人,我和梅知雪,真長得有那麼像嗎?”
有多麼像?
莊和初一怔,忽然明白她是以何為參照做了這番比較,笑道:“萬公公找來的那張小像不是梅知雪,那就是你的畫像。”
“我的?”這答案顯然不在她思慮之內,千鐘奇道,“皇宮裡怎麼會有我的畫像呀?”
“你可還記得,下雪那日,我進宮了一趟?”
那日的雪就在亭外滿滿地鋪了一池,那日的一切都曆曆在目,傳言還說,他那日差點兒跪死在宮裡,可轉頭他就在莊府裡好端端地見了她。
他當時說,是因著她出的主意,皇上並沒有重責他。
這話裡幾成是實,幾成是虛,千鐘還掂得出來,她當下沒追問,隻是覺著那些高高在天上的事同自己沾不上半點兒關係,莊和初肯在言語上歸功她一句,已是莫大的抬舉了,他那樣一說,她也就那樣一應,各自舒坦罷了。
可傳言與真相之間如此天差地彆,究竟是怎麼回事,千鐘心裡始終還暗暗存著一分疑竇,自然是記得清楚。
千鐘忙點點頭。
“皇上召我進宮,談起大皇子在廣泰樓惹下風波,急需做件令人稱快的事來挽回聲譽。這件事既要能在百姓間廣為傳散,又不能牽涉到朝中要務,思來想去就想到梅氏這樁積年舊案上。”
廣泰樓的那樁官司上,宮裡從頭到尾最愁的都不是玉輕容那個人。
而是大皇子在這麼個外使即將來朝的關口上惹出滿城閒話,就算是查出其中另有隱情,悠悠眾口也早如決堤之水,堵無可堵了。
起效最快的法子,就是用另一件更能惹人注目的事將其淹沒掉。
嚼閒話這種事,與嚼彆的東西沒什麼兩樣,都是越新鮮,越起勁兒,有了更新鮮的,從前嚼過的那些自然就懶得再嚼。
這樣的事,千鐘常日在街上討生活,感觸最是深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