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本站地址:[.aishu55.cc] 最快更新!
第四十章
站樁看似隻站著不動,沒什麼難,可真做起來才能體會,不但勞累筋骨,還比攀爬跑跳之類更能磨礪心性,因而它不但是習武的入門功夫,也是每一位弓馬師傅都分外鐘情的懲罰之選。
雲升和風臨習武多年,自然沒少被罰過站樁,但在莊府裡受這樣的罰,他倆都是頭一遭。
二人怔然對望了一眼。
莊和初一眼看去,便明白他們怔的什麼。
他藏在這副好似弱不禁風的文官皮囊下的那身武功,蕭廷俊必定對這二人隻字未提。
以莊和初對蕭廷俊的了解,這道理也簡單,無關信任,隻是因為顏麵。
當日蕭廷俊從禁足的府中偷溜出去,這二人都是幫手,在外發生的事與他們說一說,原也無妨,可一旦要講起見識他動武殺人的那個過程,蕭廷俊就避不過要講起他自己的不堪一擊和落荒而逃。
蕭廷俊與他們情義再深,終究是有一道尊卑上下之分,常日裡在一些小事上出出糗沒什麼,但在這樣的事上折了顏麵掃了威嚴,再想禦下可就難了。
浸淫在手握無上權力的天家長大,心性再如何天真的人,這樣的道理都是無師自通的。
何況他還揣著個統帥重兵以同裕王相抗的大誌向。
莊和初溫然笑笑,起身離開桌案,往亭邊移近兩步,目光略一抬,順著亭角靈動的飛簷朝天外看去。
隆冬清早,連日光都泛著清寒。
“舊年在蜀州山中時,道觀近旁有一汪清潭,每日晨起,道長們都會去那譚邊的石頭上站樁,涵養天地之氣,吐濁納清,頤神養性。”
莊和初輕一歎,目光流轉而回時,也如日光一般明亮裡透著清寒。
“其中玄妙,也不難參悟,且先站著想一想吧。”
這一通話說得果真像蜀州的深山,一片雲裡霧裡,旁的他們聽不懂,但莊和初讓站,他們也就老老實實地站,生怕再反問一句,就要問出更多的花樣來。
二人應聲便沉氣分腿,屈膝抱臂,在這亭子裡麵對冰封雪覆的池麵穩穩紮下步來站好。
莊和初隻寬和地笑著,滿意地點點頭,便從亭中離開了。
不久,就有人來收拾了桌案上的碗筷。
再之後,就隻有冬日裡羽毛豐圓如球的雀鳥偶有來回,落在桌案上歪著小腦袋困惑地看看他們,啁啾幾聲,二人一直從清早站到日頭西沉,沒再有一個人來理一理他們。
站到後半日,縱是穿著一身大皇子府侍衛的厚重冬服,人也要凍透了,手腳因力竭而簌簌直抖,大半日未進水米的肚子也開始咕咕直叫了。
風臨忍不住悄悄問雲升,悟出點什麼沒有。
雲升彆的沒悟出來,隻覺得自己好像生出了幻覺,竟隱隱聞到這亭子裡有一股烤羊肉的香氣。
“那你是真有幻覺了,莊先生可是吃素的。”風臨好笑道。
直到莊府各處漸漸掌起燈時,那吃素的人好似才想起這兒還站著兩個人,掌著燈籠徐徐而來。
“站得不錯。”莊和初看著二人聞聽他腳步聲後才急忙調整好的站姿,含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往複幾遭,才道,“時候不早了——”
乍聽這句,二人緊提的一口氣就鬆出大半,剛想收勢,就聽見那與時候不早不沾半點兒關係的下文。
“風臨再站一會兒。雲升,你隨我來。”
“……”
風臨手腳發抖地繼續戳在亭子裡,雲升手腳發抖地隨著莊和初離開,二人也說不好誰心裡更忐忑,哪個臉上都沒見有一丁點兒輕鬆。
雲升隨著莊和初走到一半時,便認出這是往十七樓的方向。
原本心裡還存著三分僥幸,可待一走近,看到十七樓燈火通明,雲升在亭子裡被風吹了一日已然涼了半截的心一下子又涼了半截。
十七樓於大皇子和他們兄弟二人來說,就好比一個風雅的刑房,這裡酷刑隻有一種,但比起裕王那京兆府刑房裡所有的手段加在一起,都更他們心顫。
那就是抄書。
要說抄書本身也沒什麼可怕,無非是把書上的字謄抄到紙頁上罷了,可莊和初就是有層出不窮的法子,能讓抄書這件事變得比挨打更可怕百倍。
迄今為止,最可怕的一回,是他們幫大皇子撒謊逃課,被莊和初三言兩語問出了破綻,於是莊和初罰他們二人與大皇子一起在這裡抄書——在滿樓成千上萬的書中找出寫有某一句話的那冊,將這句話所在的那一頁謄抄下來。
那一回,他們二人陪大皇子愣是在這書堆裡住了三天,最後憑著一點兒運氣誤打誤撞翻到那冊書,才算是交了差。
後來大皇子跑到皇後那兒去打著滾兒地訴苦,也沒落著一句好話。
先生罰抄書,那是天經地義的。
這還是雲升頭一回獨自被帶到這兒來,不由得他不哆嗦。
一進門,莊和初也不將他往藏書的樓上引,隻不疾不徐地徑直走到正冒著騰騰熱氣的茶爐旁,斟出兩杯茶,一邊解了披在身上的鬥篷,一邊和顏悅色地喚他過來喝茶。
雲升使喚著一副站得酸軟的腿腳,小心翼翼上前,抖著手接了茶。
“累了嗎?坐下來說吧。”莊和初在茶案旁坐下來,和顏悅色關切道。
“不、不……”雲升自然是不敢說累,但要說不累,又好像挑釁似的,隻能折中而取道,“不算太累。”
莊和初笑笑,也不勸他,開門見山地溫聲問道:“站這大半日,可參悟到什麼了?”
“雲升實在愚鈍,還請莊先生賜教。”
莊和初淺淺抿了一口手上的熱茶,再開口,還是十分和氣的口吻,話卻已是盤詰的話了。
“若我所聞不虛,那晚大皇子去廣泰樓,是你陪他一道去的。”
雲升一怔,雖萬沒有想到莊和初要他們反省的竟是這樁事,可終究有了個認錯的方向,總好過再提心吊膽地揣度了。
“雲升知錯!往後我一定時時勸導大皇子——”
“你隨他去,不就是為了能有機會勸導他嗎?”莊和初曼聲打斷他。
“是……啊?”雲升一僵。
莊和初垂眸看著手中的茶湯,輕輕吹了吹浮蕩的熱氣,又送至唇邊慢慢喝了一口,隻這片刻的功夫,再一抬眼,就見著雲升額際浮出一圈兒細汗,臉頰上也有些隱隱的漲紅了。
不知是叫著樓中的熱氣蒸的,還是叫他這一句話嚇的。
將他帶到這裡來說這些,原也不是為了嚇唬他的,莊和初無聲地輕一歎,不再兜轉什麼,直入正題。
“裕王在玉輕容這件事上,環環布局,甚是周密,而如此精心布置,最為關鍵的一環,就是大皇子一定要在廣泰樓將玉輕容帶回府中。這樣要緊的一環,成與不成,全押在大皇子一念之間嗎?”
莊和初淡淡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人。
“裕王與我一樣,都是自你們這般年紀長過來的,深知人在這般年紀心意變化最難琢磨,尤其還是那般場景之下,任何一句勸阻或起哄,都有可能瞬間改變大皇子的決斷。如此要事,為保萬無一失,必得有人在旁隨時把控,一旦大皇子的心意同裕王所願稍有偏差,就要靠此人來及時勸導促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