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 / 2)

皇城有好事 清閒丫頭 8440 字 2024-04-05

第四十六章

千鐘也正是見到銀柳從房中迎出來時,才兀然尋到那古怪熟悉感的源頭。

是她初來莊府那夜。

在那水霧繚繞的浴房裡,銀柳勸她上前試探水溫之際朝她一伸手,她就乍然生出一股蒼耳般的懼意,本能驅使之下,拔腿就跑,還與薑管家撞了個滿懷。

那時她隻當是自己見識淺,緊張過了頭。

後來,薑濃特意為此事帶銀柳來向她賠罪,在那些告罪的客氣話裡說到銀柳是被雜耍班子賣進莊府的,規矩不甚周全,又有些自小練來表演的拳腳功夫,冒犯之處請她多多見諒。

千鐘這才明白,那莫名懼意的來處,該就是她在那狹小混沌的浴房裡陡然覺出,這看似親切和善的纖弱女子,竟還在身上揣著一把功夫了。

再深的疑惑一旦開解,就好像一隻皮很難剝的橘子終於吃進了肚子裡,很容易就會拋諸腦後。

何況,後來樁樁件件都是遠比這更要命的事,如此小小不言的一驚,轉眼就淹沒在了接踵而至的驚濤駭浪之中。

時隔多日,這會兒驀地浮出水麵,卻讓今日一切困惑有了答案。

能在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一把傘裡鼓搗出那麼多花樣兒,還能一麵將它耍得既有力又靈巧,一麵又使它將四麵八方看客的視線都擋得恰到好處。

這可不就是雜耍班子裡的功夫嗎?

銀柳看著那突然擺到眼前的鋼刺,也仿佛雜耍藝人被一下子拆穿了表演的關竅所在,呆愣片刻,默然垂目。

雙唇緊抿,一時無話。

房中茶爐上坐著熬煮甜湯的茶壺,一片寂靜之中,唯能聽得火舌滋滋地舔著銅壺底,壺中熱湯咕嘟嘟地滾著。

仿佛也有什麼在人心頭上煎熬著,滾沸著。

千鐘一聲不響坐在一旁,惴惴地看著銀柳。

八成是沒有找錯人,可她又實在盼著,銀柳能理直氣壯地辯駁出幾句。

在莊府斷斷續續待這幾日,就數銀柳與她待在一處的時辰最多,也是銀柳近身照顧她最多,直到今早出門前,銀柳還細致周到地為她更了衣,梳了妝。

在街上討生活的人,覺察最為敏銳的還不是危險,而是嫌惡。

覺察到危險時,未必真會發生什麼,而覺察到嫌惡時,往往緊接其後的就是狠狠的打罵,所以但凡近身之人有那麼一絲一毫的嫌惡,千鐘也能立時發覺。

可銀柳從始至終一絲一毫也沒有。

是以千鐘覺得,即便銀柳真就是那蟄伏在莊和初身邊的裕王眼線,該也和雲升一樣,是因著什麼緣故,受製於裕王這等惡人,本心還是向善的。

但就算銀柳有難言的苦衷,今日這事兒也還是講不通。

若是因為昨夜拿梅重九的事試探那幾句話,問得銀柳起了疑,為了自保,不得下了殺她滅口的狠心,那從昨夜到今早,漫漫長夜,銀柳可是有無數機會可以悄默聲取她的命,再悄默聲脫身而去。

再不濟,往她今日早飯裡摻點毒藥,也能不聲不響把這事辦了。

又何必非要等個他們出門在外,薑管家也不在府裡的時候,那麼費勁地喬裝打扮一番,再當著一個武功出神入化的人麵前,那麼顯眼地殺她呢?

就好像……

非得殺出點兒動靜來給誰看見才行。

千鐘心頭翻來倒去,緊張間,不由自主地轉著手裡那盛著熱甜湯的瓷碗。

碗中波紋蕩蕩,一陣陣朦朧的白氣自搖蕩的波紋間升起,嫋嫋地浮蕩在千鐘眼前,為視線中眉目低垂的銀柳又攏上一重如紗的迷霧。

到底還是莊和初先開了口,還是一如往常的平和,平和得不留半點情麵。

“無謂的話不必多言了。”莊和初也不與她贅述這發覺到判斷的過程,隻平和地道,“是與我說,還是去‘陰間’與他們說,你選吧。”

銀柳稍稍抬眼,目光遲疑著抬到那根被莊和初一下子擺到台麵上來的鋼刺上,牙關緊了一緊。

這是她第一次與莊和初交手。

但縱然一顆雞蛋從未親身往石頭上磕過,看多了彆的雞蛋如何在這石頭上磕得稀裡嘩啦,也足可預見自己磕上去是個什麼結果。

她的身手與莊和初有多少差距,她那些遮掩在莊和初麵前能起幾分作用,早在她計劃動手時,就已經仔細盤算過了。

這個結果,也不在意料之外。

從那宅子趕回來的路上,她就想到了會有這麼一刻。

隻有一點不曾料到。

她實在不曾料到,莊和初來盤問她這些話時,竟會帶著千鐘一起。

銀柳略一遲疑,將目光又往上抬了抬,望向莊和初,提出第三種選擇,“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沒必要。”莊和初心平氣和道。

那鋼刺被乍然擺到台麵上給銀柳的驚訝,都不及莊和初這淡淡的三個字,銀柳驚得臉色一變,不由得朝千鐘看去。

這話自然是拒絕的意思。

但這拒絕的理由,不是“不可以”,而是“沒必要”。

沒必要,意味著無論是當著他一人的麵說,還是對著他與千鐘一起說,結果都會是完全一樣的,所以沒必要多此一舉。

這也就意味著,莊和初已然決定,不管此事背後有何隱情,都會毫無保留地讓千鐘知道。

這對劫後餘生之人而言,不啻為最大的安撫了。

莊和初又淡淡道:“何處問案,都沒有讓苦主回避的道理。我皇城探事司第九監雖不是什麼光明磊落之地,但若連這點道義都不講,那被人罵一聲陰溝裡的蛇鼠,也就沒什麼冤枉了。”

隨莊和初當差日久,便能知道,莊和初真正動怒時,從不會大吼大叫,可就是能讓人從那平和淺淡的語聲中清清楚楚地聽得出,自己大禍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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