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風臨叫這冷不丁的一句嚇得手上一抖,險些把茶水傾在桌上,詫異抬頭,就見那醉著的人目不錯珠地看著他。
人雖坐得有點兒搖搖晃晃,目光卻堅定不移。
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將她那句明明滿是醉意的話在腦子裡過上一過。
什麼叫……乾一筆大的?
“有件、有件大好事……”不等他回過神,千鐘已霍然起身,風臨一驚之間剛撂下茶壺,就見她往桌上一趴,正湊到他麵前,壓低了聲,一字一句道,“我看見廣泰樓的人了。”
“廣泰樓的人?”一驚接連一驚,撞得風臨有點發懵,好一怔愣,才斷出這就隻是句醉話。
這裡裡外外的人一應都清出去了,哪見著有什麼廣泰樓的人?
風臨定定神,還是重新拎起茶壺斟出一杯,送到那歪趴在桌上的人麵前,勸道:“縣主坐下歇歇吧,喝杯茶,一會兒莊先生就回來了。”
一提莊和初,這趴得好好的人呼啦一下挺起身來,滿麵委屈。
“我說了,大人他不信。”
“縣主彆急,晚些莊先生回來,您再與他慢慢說——”
風臨生怕她摔了,一邊勸哄著,一邊就要扶她,奈何千鐘猛一揮手,正叫他扶了個空。
“沒用!沒用……”千鐘揮手揮得猛了,揮得自己腳下踉蹌了一步,往後一跌,正一屁股跌坐回椅中,癟了癟嘴,囁嚅道,“叫花子說什麼,都沒人信。”
她這一跌差點兒把風臨的魂兒都跌飛了,風臨顧不得聽她說什麼,隻連聲勸著她小心彆摔著。
跌回座椅中的人隻消停了片刻,又忽一伸手,按在他胳膊上。
“你說話,就有人信。”千鐘隔著一重朦朧的酒意,挾著一份搖搖晃晃的誠摯望定他,“我帶你去,找著了,你有大功,我有大……大功德。”
風臨忙退半步,與她分開些合乎禮數的距離,還沒等開口,就見千鐘眼眶驀地一紅,眨眼間竟就聚起兩汪水光。
“你也不信嗎?”
“信信信!縣主彆急,彆急……”風臨唯恐她真哭出來,一會兒莊和初回來自己就是渾身上下都是嘴也說不清楚了,再不敢信口敷衍,小心道,“縣主,這麼大的事,我做不了主,不如等晚些見了莊先生,我們一同與他商議商議?”
千鐘歪著腦袋擰著眉頭想了想,斷然擺手,“成大事者,不,不……”
“不拘小節?”到嘴邊的話斷在這兒,風臨忍不住接道。
“對!”風臨隻不過是替她補全這卡住的一句話,千鐘卻似得到了什麼莫大的鼓勵,一下子竄起來,拽起風臨就跑,“走!”
“縣主——”
無論她從前是個什麼人,她現在就是禦旨賜婚莊和初的縣主,是大皇子即將過門的師母,彆說是冒犯,風臨連把她拽在自己袖子上的手扒拉開都不敢。
醉酒的人力氣大得出奇,猛然掙開又怕她傷著,風臨隻能隨她跑出去。
這一層的各個房間都已清空了,靜得連腳步聲都帶著回響。
千鐘卻似渾然未覺,一將他拽出來,就小心翼翼地放輕了腳步,走得歪七扭八,卻也躡手躡腳。
風臨隨護在她身後,明知這層樓裡隻有他們兩個人,還是受她這煞有介事的氣氛感染,不由得跟著她小心起來。
千鐘一步三顧,跌跌撞撞地繞了個彎子,到底繞到了一道客房門前。
“就是這個。”千鐘帶著風臨像模像樣地掩身在一盆還沒高過她膝蓋的蘭花後麵,興奮地指指這道緊閉的房門,聲音壓得低之又低,幾乎隻餘氣聲了,“我剛才從那間……跑到那間……正好看見這,這裡麵就藏著廣泰樓掌櫃。”
說話間,千鐘還在莊和初訂下的那兩處雅間之間認真地一比劃。
氣氛架到這兒,風臨多少有些動搖了。
早先他得知廣泰樓的事後,也做了一番琢磨。外人不知,他們身涉其中,再清楚不過,那玉輕容和裕王有脫不開的乾係,無論如何,裕王都不會留著這座糊裡糊塗成為他計劃中一環的廣泰樓。
廣泰樓這些人被京兆府關了這麼些天,就算不知個中內情,也該猜到這突如其來的釋放甚是蹊蹺,但凡有個綠豆大的心眼兒,也該儘早有多遠逃多遠。
可是憑裕王在皇城中的權勢,隻那一夜之間,他們又能跑到哪兒去?
如果是喬裝一番,藏在這多年與他們一同發財,近來又有諸多客房空置的停雲館,那便是在京兆府官差們眼皮子底下來了一出燈下黑。
後日外使就要進京了,京兆府這樣大張旗鼓的搜查最多再有一日,就不得不把攤兒收了,先顧著更要緊的事去,到那時,他們也就有機會混出城去了。
這路子甚是冒險,卻也頗有成算。
千鐘話裡滿是朦朧的醉意,但這話,也許,真就不全是醉話。
也許她真的看見了什麼。
風臨倒不想抓出人來便宜了裕王,可這些人如果能落到大皇子手中,對裕王必能是個不小的牽製。
風臨思量間,千鐘已動了身。
千鐘像個準備偷油的小耗子似的,兩步一竄,三步一停,小心翼翼地溜到那門前,歪頭將一側耳朵貼到門扇上。
“你聽,裡頭有聲兒。”
這一層樓都清乾淨了,自然也不會少了這間,但見她這一本正經的樣子,風臨也不由自主地湊上來,小心貼近那道不算多厚的門扇。
一片靜寂中確是好像有些什麼雜響。
風臨一心想辨清那雜響的來處,不知不覺間在那門扇上越貼越緊,全神貫注之下幾乎將整個人都貼了過去,就在他隱約覺出不妥時,那門扇呼地開了。
是千鐘一把推開的。
驟然失穩,風臨猝不及防,踉蹌著一頭跌進門去,也是在這一瞬,風臨才頓然醒悟。
剛才那依稀難辨的雜響,就是千鐘的手在門上撓的。
房裡果然空空如也。
“人呢……”千鐘鎖著眉頭怔然進來看了看,忽一轉身就要往外衝去,“跑了!追追追……快追!”
“縣主等等!”
風臨忙一步攔到門口。
她在這層樓裡怎麼折騰都好,要是放人下去,擾了大皇子與莊先生敘話,他的麻煩可就大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還是他真的有什麼錯失,惹了莊先生不快,在莊府這幾日來,他總覺得,在他和雲升之間,莊先生似乎更重視雲升一些。
他們在大皇子跟前效力,原就不是為著一己之身的榮辱,更是為保家族萬全,就算無功,也斷然不能有過。
再則,這房間裡也確實還有些值得一留的門道。
“縣主,咱們就是追,也得有個方向不是?”風臨一本正經道,“您看這間客房裡,到處都是人剛剛使用過的痕跡,這裡頭肯定有很多線索,咱們不如先在這裡找找吧?”
醉酒的人頭腦混沌,消化他這些話似是有些吃力,皺眉思量了好一陣,才似豁然開竅,大力一點頭,撫掌稱讚道。
“你真……大智,若裕王!”
“……謝縣主。”
*
樓下與樓上一樣,都已清得一乾二淨了。
不隻是人,一桌桌的酒菜飯食也都清了個乾淨,莊和初下來時,連店家和一眾隨行而來的侍衛都退了出去,偌大的廳堂之中,就隻有雲升一人在正中的一張桌旁伺候蕭廷俊用茶。
見莊和初來,蕭廷俊起身親自給莊和初斟了一杯,敬到座前。
“多謝殿下。”莊和初落座也不多言,隻捧了茶杯在手,開門見山道,“殿下可是與謝參軍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