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宣一言不發,金百成提起十萬分小心,也不再多話,就由著白日裡已來過一趟的謝宗雲熟門熟路地帶著一眾人往後繞去。
一入後院,便是一片惹眼的荷池。
說惹眼,倒不是這荷池有多大。
而是池麵上隻有一小半覆著前些日子積下來的那層厚雪,雪上還有不少淩亂的腳印,另一大半沒有覆雪的池麵上隻有一層薄冰。
薄得便是在如此夜間,也能看到冰層下緩緩穿過的紅鯉。
“王爺您看,這池麵上的冰被破開過。”謝宗雲踏上太湖石砌的駁岸,轉麵看向小心翼翼隨在最後頭的蘇綰綰,“蘇娘子,白日裡你說過,這些冰是采去存起來了,是吧?”
蘇綰綰忙上前來,小心地瞄著蕭明宣,“是。這池子是從外引的活水,很乾淨,冬日裡采些冰封到冷窖裡,夏日就不必到外頭去買了。”
好似唯恐答不周詳就要落罪,不等謝宗雲再問,蘇綰綰又忙道:“宅子裡沒有勞力,還是金侍衛雇請了人來采的,金侍衛能給奴婢作證。”
金百成眉頭又是一緊,“我雇了人來?”
一聽金百成不認,那嬌滴滴的嗓音一下子尖了起來,“不是你還能有誰?他們是拿著你的字據我才給他們結工錢的,那字據我還存著呢!”
說著,不待金百成再追問一句,蘇綰綰已喚了身旁的小丫鬟去取字據。
“王爺明察,奴婢字字屬實,絕不敢有隱瞞!”
“蘇娘子真是細致,不愧是伺候過王爺的人呀。”謝宗雲又哄著問,“那蘇娘子肯定還記得,這冰是哪天采的?”
“是……三四天前吧。”
謝宗雲朝裕王一轉,提醒道:“王爺,就是廣泰樓起火的第二天。”
弦外有音,聽得金百成心頭一震,“謝參軍這話什麼意思?”
謝宗雲不理會他,又問向已然一頭霧水的蘇綰綰,“那些人采冰時,蘇娘子可有一直在這兒看著嗎?”
“自然沒有!”蘇綰綰有些羞惱道,“外男乾這些力氣活,怎能不避嫌呢?奴婢怎麼說都是裕王府出來的人,豈能給王府丟臉。”
“也沒有旁人監工?”謝宗雲追問。
“宅子裡都是女眷,就隻差了個婆子在冰窖進口接應。”蘇綰綰說著,瞧著蕭明宣深沉如夜的一張臉,心頭轉了轉,掂量了些什麼,又道,“再說,是金侍衛請來的人,奴婢想著,也不會有什麼差錯。”
謝宗雲一笑,“那這裡頭的事兒,擺明是跟蘇娘子沒關係的了。”
話聽到這會兒,蘇綰綰已然聽得明白,今夜必定有個人要倒黴了,可她還是沒瞧明白,這讓人倒黴的事兒究竟是什麼。
蘇綰綰納悶地望著那日日就在眼前的池麵,“這裡頭,有什麼事?”
“王爺,”謝宗雲也朝那池麵望去,“廣泰樓那些人,應該就在冰麵下。”
廣泰樓的人?
在冰下,那就是說……
金百成愕然一驚,“王爺——”
一直一言未發的蕭明宣好似早已在方才的問答間會意了什麼,這會兒不見半點兒驚色,麵上比池麵還靜,揚了揚手。
“來都來了,撈撈看吧。”
隆冬寒天裡,不過三四日的功夫,之前破開的冰麵也重新凍嚴實了,雖凍得沒多厚,但再次破開也要費些力氣。
隨行的侍衛們得令動手,一眾人便移步進屋等著了。
宅子到底是小,蕭明宣才一坐定,那前去找字據的小丫鬟就折回來了。
廣泰樓是怎麼回事,蘇綰綰不清楚,可那池裡究竟有什麼蹊蹺,她已咂摸出味兒來了,字據一接到手裡,就忙不迭向裕王呈上去。
“王爺您看,這可不就是金侍衛的筆跡嗎?奴婢當真是看了這字據才準他們來乾活的呀!”
蕭明宣沒動手接,隻搭了一眼,便示意謝宗雲看。
謝宗雲把那輕飄飄一張字條捏在手上,十分好心地湊到金百成旁邊,展給他一起端詳。
“不是謝某說話不中聽啊,金侍衛沒讀過什麼書,這個字,寫得真是……自成一體,離經叛道的,平時寫字的時候也少,就是有人存心想仿,連摹本都很難找,怎麼可能仿得這麼一模一樣的,是吧?”
燭火下,金百成的臉一陣青一陣白,煞是引人注目。
這字據確實不是出自他手,可連他也不得不承認,這狗爬一樣的字跡實在是與他親筆寫的一模一樣。
要是冷不丁出現在眼前,他或許真會以為是自己何時寫了忘記了。
可眼前分明是被人下套了。
如何下的,從何處下的,他竟一時摸不出個頭緒來。
荷池不大,也不太深,可傳來結果的速度還是比預料的快了太多。
“稟王爺,池中撈出一串屍體……是綁了石塊,卷了席子,係在一起沉下去的,卑職等點查出來,一共是十一具。”
“廣泰樓失蹤的就是十一個人。”謝宗雲提醒,“王爺,廣泰樓這些人入獄受刑都留過體貌特征,他們身上用過什麼刑,離開京兆府轉交給大理寺時,身體什麼情況,全都有記錄,隻要拿底子一對就行。”
“王爺明察!”蘇綰綰慌忙一跪,“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那些人,那些采冰的人真的都是金百成雇來的——”
金百成一震聲,“謝宗雲你膽敢栽贓誣陷,欺瞞王爺!”
“我栽贓?”謝宗雲“嗬”地一聲乾笑,“你怕不是忘了,要不是王爺慈悲為懷,我可早在刑房裡就被你送上黃泉路了!我要是存心想栽贓你,還用等到這會兒?我就是越琢磨越不對勁,金百成,明明是你想害我!你看王爺讓我去當大理寺少卿,嫉妒我升遷,就故意把這些人藏起來,想借王爺的刀殺了我吧!”
“我跟你無冤無仇——”
“你就是心眼兒小,見不得人好!”
“行了。”蕭明宣一沉聲,揚手揮退一眾人,待眼前隻剩這兩隻相互撕咬的狗了,才冷然掃了他們一眼。
那陰鷙的目光從謝宗雲身上掠過,到底定在了金百成身上。
“既然話說到這兒……晌午時候,莊府管家薑濃到京兆府來辦事,給我留了話,進宮前我就勻出個小空,與她見了一麵。金百成,薑濃跟我說,你讓她跟你配合,殺了謝宗雲。她覺得這件事太大了,又怕你對她追究,所以佯裝失手,然後來向我問問,是否是我的意思。”
金百成心頭一沉,“王爺明察,薑濃定是與謝宗雲勾結——”
“確實有這種可能。”不待聽完,蕭明宣已點頭,“不過,恰好這些日子我還有個尚算信得過的人在薑濃近前,我也向這人細細問過了,以他的觀察,薑濃和謝宗雲,沒有勾結的跡象。”
冷然說著,蕭明宣目光朝謝宗雲一挪。
“總不能,本王這兩雙眼睛,全都叫謝參軍勾結了去吧?”
薑濃近前的那一個人是誰,謝宗雲一時想不出,但照眼前看著,必定也是莊和初的安排了。
謝宗雲暗自感歎了一聲那看似弱不禁風的人深得可怕的心計,麵上擺出一片忠誠的委屈,“王爺您清楚,下官哪來的那麼大本事啊!得虧了薑管家留個心眼兒,您不知道啊,我爹讓人把我找到的時候我都被糟踐成什麼樣了——”
“王爺!”金百成急道,“此事如此證據確鑿,處處周詳,其中一定有詐。”
蕭明宣微一眯眼,抬眸朝這連廳堂都布置得處處透著曖昧的宅子,“你說的周詳,也有你把本王讓你打發的人如此妥帖安置的一環,是吧?”
“王爺——”金百成臉色一白。
這樣的事,平時裡算不得什麼,可一旦與彆的差錯撞到一處上,就成了心存背叛的佐證。
金百成武功高絕,殺人如麻,可無論查案還是辯白,都不是他的強項,眼前也唯有一條路可走。
金百成緊了緊牙根,“卑職無話可說,願受一切極刑,以鑒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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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免費閱讀.[.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