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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銀柳的話雖是向千鐘和梅重九傳報,但梅宅裡與謝恂有往來,又能當得起謝恂親自登門一訪的人,也就隻有莊和初了。
千鐘忽然想起來,一早的時候,謝府曾傳話去莊府叫人,說是謝老太醫想要詢問莊和初的傷情,興許就是他傷情裡有什麼不妥,才惹得這老太醫大年三十親自追到這兒來。
莊和初看起來也實在像是需要個郎中的樣子。
剛一聽傳報,這人一直低垂著的眉目倏然抬了起來,興許是忍痛忍的,那臉色白得幾乎要透明了,一雙呈著禮單的手也忽地沉了一沉。
不知是不是氣惱謝老太醫來得不是時候,那副向來柔和的眉目間陡然掠過一道清寒。
這些日子來,千鐘多少也摸清了些宅門裡的規矩,大戶人家裡訪客上門,是要先傳報主家,得了主家準允,才會將人迎進門。
要是貴客登門,最好是主家親自出門去迎,以表恭敬。
千鐘正想問一聲是不是該由她出去迎一迎,莊和初已帶著這道清寒回了候在門外的人。
“請謝老太醫前廳稍坐。”
回罷,那薄薄的清寒也散儘了,手中執了半晌也無人接過去的禮單又在他垂眸之間輕輕一轉,端正擱放到坐榻旁的幾案上。
“我失陪片刻。可否借春和齋一用?”
梅重九還嚴絲合縫地攔在她身前,這話自然還是衝著梅重九問的,可隻看一片後腦勺也看得出,梅重九雖沒出聲反對,但儼然是不願與這人多說一個字。
千鐘便趕忙探出頭來,代梅重九應了一聲。
待門扇一開一合間鑽進的寒氣徹底被暖化,屋裡屋外再捕捉不到莊和初的絲毫氣息了,梅重九才摸索著回到坐榻上。
千鐘扶了他過去,看著那一片比後腦勺還要黑沉的臉色,正愁不知打哪兒開口解釋這驚天動地的一出,忽見內間的門簾微微一晃。
那早些竄進內間的小毛團子悄默默地探出頭來。
瞧著黏附在梅重九身上的那些細毛,千鐘心思一動,裝模作樣地朝幾案上的點心碟子間憑空抓了一把,一邊朝那小毛團子招手,一邊作勢把抓來的空氣往梅重九懷裡丟去。
小貓耐不住引誘,一下子竄了過來,興衝衝地躍上梅重九膝頭,卻發現那裡空空如也,不甘地咕嚕著,直把毛茸茸的小腦袋往梅重九掌心裡蹭去。
千鐘一番舉動沒惹出什麼聲響,梅重九渾然未覺其中蹊蹺,叫那毛茸茸軟乎乎的觸感蹭來拱去一陣,麵色果然緩下不少,再開口時,清冽的話音裡也沒有那許多火氣了。
“莊和初方才說,你也有事與我商量,是什麼事?”
原本這趟回來梅宅是想跟梅重九合計合計的,看莊和初那樣七轉八繞地把她往溝裡引,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眼下是沒這個必要了。
莊和初的一番心思已被他自己明明白白呈到了這兒。
這一件事是明白了,可又因為這個明白而添了無數的不明白。
“莊大人說的那件,也是成親的事。”千鐘望著那份禮單,往這一切的源頭上摸索著,“大皇子以為我看上他了,他倒也沒那麼想娶我,但他擔心皇後娘娘也看上了我,可能會讓我給他當個小妾。”
這番話裡每一句都足夠把人驚得跳起來一回,可正是一句更震驚過一句,接連聽完,梅重九反倒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默然半晌,梅重九才在懷中小貓的扒拉中恍然回過神,驀地記起莊和初之前說的那句他的來意與千鐘的事頗有幾分關係的話。
梅重九堆滿錯愕的眉頭一擰,“莊和初來提親,是因為這個?”
莊和初的確是在送走了大皇子之後,借著大皇子這由頭一句句引著她提了回梅宅的事。
可千鐘越琢磨越覺得,他上門提親的念頭,該在大皇子來前就已經有了。
“我也不知道。”千鐘老實說著,又往更前處摸索了一下,“也有可能,是因為我讓莊大人丟了清白。”
“……”
這比前麵那些句加在一起還要讓人震駭。
梅重九一副在說書台上磨練出來的唇舌張了幾次都沒能出聲,不知該問什麼才能直抵真相,又怕那真相並不合適他去抵達,幾度欲言又止,一張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到底隻當是沒聽見了。
橫豎是莊和初丟了清白,不管怎麼丟的,丟就丟吧。
大皇子也好,皇後也好,莊和初的清白也好,都不是什麼要緊事。
梅重九揉撫著懷裡的小毛團子,徐徐吐納,好生沉了口氣,定了定思緒,才問道:“這麼說,今日來提親之事,他也沒有預先與你說過嗎?”
預先和她說與不說,在梅重九這裡有什麼分彆,千鐘一時想不明白,也隻好照實回答。
“沒有。”
得了這句回答,不知怎的,梅重九臉色明顯緩和些許,千鐘正納悶著,就見他轉手朝莊和初剛才放下禮單的方向摸索過去。
千鐘忙將那禮單往他手中遞了遞。
“千鐘,我曾問過你一次,是不是願意嫁給莊和初,那時我與你說過,他是時時刻刻要與人拚個你死我活的,這一回,你也算親眼見識過了。你那時也與我說,你不想成這門親事,皆因這親事乃裕王一手促成,你不想讓裕王如願。但如今看著,這親事已是莊和初自己的意思了。”
那份始終未曾打開的禮單在梅重九手中一轉,朝千鐘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