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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瞿姑姑帶宮人送下嫁衣,試穿無誤,又說下幾句皇後的叮囑,再將明日迎親的一應禮數細細講過,千鐘將之好好送出梅宅時,已是日近晌午了。
還沒顧上去與梅重九回個話,又來了個更金貴的。
蕭廷俊。
原都要忘了,莊和初是借著什麼由頭連哄帶騙地跟她帶來的梅宅,這會兒一見蕭廷俊,那些遠拋去九霄雲外的記憶一下子全飛回了眼前。
略一掐算也知道,莊和初該還沒功夫與這人把那天大的誤會說明白。
千鐘一聽見“大皇子”這仨字都不由得頭皮發麻,手腳發僵。
可梅宅到底是賜給梅知雪的宅邸,大皇子親臨,就算莊和初在,她頂著梅宅之主的名頭,也得出來一迎。
更何況,莊和初不在。
“大人他有事回莊府去了,不知道今日還回不回來。在這兒等,怕誤了您的要緊事,您還是去尋他吧。”
千鐘道過幾句反複斟酌好的拜年話,就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逐客。
蕭廷俊是直接從宮裡過來的,錦袍雲履,金冠玉帶,明明是一派光華奪目、軒昂挺拔的裝束,可往這廳堂裡一坐,竟也跟千鐘一樣,僵硬局促得活像根木頭雕的。
“我……倒也不急著見先生。”蕭廷俊比她還一字一掂量道,“我這,還有幾句話,想跟你……想跟縣主說。”
與他一案之隔的另一根木頭緊張得一口氣都不敢喘到底。
方才蕭廷俊一到,寒暄兩句之後就儘數屏退左右,連隨他一同來的雲升和風臨都被支了出去。
偌大的廳堂裡就他們兩個人,擺明是要與她說些不便讓旁人聽的。
千鐘一點兒也不想聽,可已是不得不聽了。
蕭廷俊徑自便道:“有些話,該早些來與縣主說。但我這個嫡長皇子,雖沒什麼權柄,可年節裡祭祀、飲宴,處處少不得我,這一遷延就……木已成舟,再說這些,多少已有些虛偽之嫌。”
木已成舟?
千鐘還沒將這話琢磨出味兒來,就聽蕭廷俊低低一歎,沉聲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先生請旨,明日就要迎娶縣主了。”
一聽他提這茬,千鐘忙不迭道:“是、是我願意嫁給莊大人的!”
“縣主不必多做解釋了。”蕭廷俊一雙虎目轉深深望過來,半是憐惜,半是愧怍,“我來,就是想告訴縣主,縣主對我的一片情意,我全都知道。”
“……”
這話可太要命了。
他這話一出口,再執意說自己全然沒有這個心,就怎麼聽都像心口不一,欲拒還迎了。
可要真一點點掰扯開,讓他弄明白這裡頭究竟是怎麼回事,更是不妥。
莫說是蕭廷俊這樣生來就被捧上雲端的人,就是個尋常人,話已說到這個地步,再搞清楚原都是他自作多情,一旦覺著折了顏麵,惱羞成怒,那都免不得要結仇了。
單是在皇城街麵上,這樣情天恨海的戲碼就不少見。
千鐘如坐針氈,掂量半晌,到底隻小心翼翼又含含糊糊擠出一句。
“您可能……也不都知道。”
“我明白。”蕭廷俊滿麵了然地點點頭,道,“你對我的用心,與貪慕權貴無關,儘是一片拳拳真情。我心知肚明,卻無法回應縣主,也絕非是輕看縣主,隻是——”
千鐘隻盼趕緊把這篇揭過去,立馬按他那日與莊和初說的話逢迎道:“您一心隻想對付裕王,沒心思想這些。”
蕭廷俊虎目一亮,“縣主對我,果真用心。”
“……”
千鐘恨不得把舌頭嚼碎了咽肚裡去。
蕭廷俊似是渾然未覺對麵的悔意,隻自顧自地眉目一斂,苦笑了一聲,“便是沒有我裕王叔,天家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嫁給先生,是件好事。今日把這些話講開,望縣主寬心釋懷,卸下過往,明日……可彆讓先生再空等一回了。”
再空等一回?
千鐘怔然一愣,忽地明白,這說的是十年前梅知雪半途逃婚那一回。
大冷的天,他專程從宮裡跑來一趟,就是為囑咐這話?
要說前麵那些多少有點不著邊際,這番話卻是字字透著真心實意的。
千鐘想說點什麼表態,可有前車之鑒,餘悸未消,一時不敢再隨便開腔,到底隻點頭應了一聲。
得她這一點頭,蕭廷俊釋然而笑,整個人自內而外鬆泛下來,終於重新籠上一重與那身裝束相襯的矜貴自得,話也豪氣了。
“說到底,終究是因為我招惹了你,為你添了這般煩擾。雖不能成全你的情意,但你舍命幫過我,我記著你的恩。往後有什麼事,若先生不便應你,你隻管來找我。”
聽著前半截時,千鐘還搜腸刮肚斟酌著要如何接話才好,待聽他說到最後這一句,那打了半截草稿的話立時全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