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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千鐘的目光在這雙淨白的掌心中怔然停駐著。
掌中條條紋絡深淺交錯,如道道水渠,將一些早已流逝的光景自遙遠的源頭處汩汩送來眼前。
難怪,那晚從裕王府回來,莊和初乍一發覺那些橘子裡的蹊蹺,就好像天驟然塌下一塊,正正在砸他身上。
那時便覺著,必定不單是為著差事上的紕漏,但想破天去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緣由。
如今再仔細想想,其實,也不全是無跡可尋。
那晚,這人自崩裂的天地間不動聲色地站起來,隻輕描淡寫幾句,好像天大的麻煩都在瞬息間一揮而散。
可待她為著那支梅花去尋他時,他又好像換了個人。
一個身負重傷還能在眨眼之間奪人性命的高手,竟連隻藥碗都端不穩。
她隻是作勢嚇唬他一聲,那一貫仿佛開了天眼似的人便好像著了道,溫聲軟語地央著她說,可否垂憐開恩,再容他申辯一回。
也是在那會兒,他說,時時對著他,會像坐牢一樣。
還說,彆人不要的,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那會兒隻當他是病著,精神不濟,心生自厭。
而今這些話穿過迢迢幾日光陰,再次湧入耳中,才真真切切地聽出來,那分明是他在重創的痛楚中煎熬到了極處,不自知發出的一絲半縷的痛吟。
也就隻有這麼一絲半縷。
今時今日,眼前的人說起這些,語聲清淡,神色平和,好似已將渾身的裂隙修補嚴整,再不會於不經意間漏出什麼了。
可這就好像打碎以後又拚粘起來的瓷碗,不管粘得多仔細,那些粘合處總還是最不禁磕碰、最容易壞掉的。
這雙攤開來的手,該就是裂隙最深、讓他最痛之處了。
千鐘轉手擱下那半隻已再無可能複原如初的瓷碗,將眼前這雙受儘了委屈的手輕輕攏住,捧了起來。
一直捧到心口。
忽一低頭,在上麵輕啄了一下。
莊和初心頭一震。
這雙大了她好大一圈的手在那瘦小的掌中驀一輕顫,卻沒有掙縮回去,隻是手指微微一蜷,好似想要攥住些什麼,落了空,重又展開來。
一動不動地等著,盼著,祈求著。
這是種什麼滋味,千鐘自小靠討飯過活,最是明白。
心頭一酸,千鐘也不抬眼,手上緊了緊,將這雙空落落的手攏牢了些,再次埋頭其間。
緩緩,深深,認真地親了一下。
親過也沒放開,仍在手中攏著,對那定定望著她的人彎起眼睛一笑,“大人的手不乾淨,是叫我玷汙的,您隻管罰我吧。”
如此距離,隻要一抬手,便能將人擁進懷裡,緊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