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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凜風卷著殘存的酒氣掠來,寒意徹骨,卻在那冰雕雪塑般的麵龐上拂出一彎春山似的笑意。
“原來如此。多謝王爺提點……蘇綰綰一事,原是這樣的籌謀。”
蘇綰綰?
哪句話沾著蘇綰綰的邊兒了?
垂手恭立的人也垂著一雙眸子,耷下的眼睫儘數遮去眸光,隻能在那微微彎起的唇角間判斷,這人當真在笑。
蕭明宣眉頭一剔,“你聽清了本王說的什麼嗎?”
“琴師一案,從死者到凶手,乃至案發之處,皆在王爺掌握之中。蘇綰綰一事,亦同此案。下官芻蕘之見,當日大皇子在宮中醉酒後所遇,就是蘇綰綰。”
莊和初話音原就不高,迎風而立,又被散去幾許,卻仍可清清楚楚送進蕭明宣耳中。
“宮中無人見過麵貌如蘇綰綰的宮人,是因為,當日她是被王爺安排悄悄入宮去,喬扮宮人,假意為大皇子所殺,讓大皇子相信自己手上有一樁血債。下官亦鬥膽揣測,昔日蘇綰綰被逐出裕王府,由金百成私藏於外宅,其中定也有王爺的用心。有蘇綰綰在手,王爺便能如眼下對下官這般,對待大皇子了。”
盤詰的話由這人說出來,還是字字守禮,聲聲恭順,蕭明宣一言不發,那話音便隻頓了片刻,又兀自接著道。
“自然,王爺的籌謀該比下官所見更周全深遠。畢竟,以大皇子所述,當日之事還牽涉皇後與她宮中之人,能深埋至今,王爺定還花了不少心力。”
這回話音落定,待了良久,也隻有簌簌風聲。
蕭明宣轉手擱下空杯,摸起那杯原本斟給莊和初酒,送到嘴邊淺呷一口,咂著酒氣一歎。
“莊大人不愧是與梅重九淵源甚篤,說起故事來都是一套一套的。此事上的裁決,昨日宮裡不是已經差人來知會你了嗎?”
不留片刻糾纏之機,蕭明宣斷然一轉道:“現下是本王問你話,那夜在宮裡殺琴師一事,莊和初,你認嗎?”
“認。”
似是沒料到這個字吐出得如此輕易,蕭明宣怔然一頓,才沉眉道:“莊大人不是一向好性子嗎,怎麼就能下定決心殺人了呢?”
“如王爺所言,有人請我取那琴師的性命。”莊和初坦然道。
“用什麼請的?”
“大皇子自小在下官處讀書,以下官對大皇子的了解,那日殺玉輕容,絕非他第一次殺人。下官想知道,大皇子之前可能在何處惹過殺孽。那人說,隻要我辦成此事,就能將相關線索告訴我。”
蕭明宣眉頭又沉了一沉,捏在手上的杯中酒夜微微震蕩,“跟你談這單生意的,是個什麼人?”
“君子言必信,有諾在先,恕難奉告。”
分明是句拒絕的話,蕭明宣已沉成一結的眉頭反倒略略一展,線條鋒銳的下頜一揚,手中酒一飲而儘,再開口也翻過了篇去。
“那琴師好端端的當著差,又為什麼會跑到那個地方去被你殺?”蕭明宣換了句話問。
莊和初又毫不遲疑答。
“我應南綏使臣邀約,在宮宴上以弦音傳暗語,約定見麵之地,來的卻是那位琴師。想料此人若真是南綏腹心,該有許多更方便的途徑可以與我見麵,何必在宮裡惹眼?是以下官料定約見南綏使臣一事已泄露,便也不再猶豫以此人之命換取線索是否合宜了。”
蕭明宣摩挲著手上的空杯,似是掂量了一下這話裡虛實的分量,到底滿意地一哼。
“不錯,南綏在琴音上使的那點小伎倆,本王早已識破了。那琴師是叫本王派去聽你的弦外之音的,隻是他不知,自己真正的差事何在。”
真正的差事,便是將自己這條命送到莊和初手下了。
可即便有這番精心安排,莊和初能取下這條命,也不是易事,“那人功夫可不淺,能一擊斃命,莊大人的功夫很了得啊。”
蕭明宣的目光在眼前這副身板上逡巡著。
厚重的毛皮大氅疊著冬服裹在這人身上,仍有些空蕩蕩的,衣擺被風時時掀動時,總覺得人也要隨風而去了。
怎麼看都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書生身子骨。
可那道橫在琴師頸前的恐怖傷口,就是這好似弱不禁風之人,帶著未愈的重傷,用一塊順手從席上抓來的扇貝殼子割來的。
“王爺過譽了。”人還是低眉順眼,不慌不忙道,“隻是早年在道觀裡為了強健筋骨,隨道長們練了點拳腳。是那琴師以為下官一介文弱書生,輕敵之間,才給下官可乘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