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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是正在怕著什麼。
玄渡不懂。
明明今日的差事已畢,她得以回來了兩儀堂,又還能有什麼好再怕的?
他唯有草草將其視作,孫芙蕖白日裡受了驚嚇,時至此刻,懼意遲遲未散去罷了。
唯有孫芙蕖自己懂得,她正在怕著的是什麼。
累世她未曾入過禁區,也沒有哪一個陸柔良,要取用韓愫所藏的酒。
可當下,院門口堆滿了酒壇的景象,對她而言,卻再熟悉不過。
從前,也是玄渡站在了丞相府的門前,調配人手,將一壇壇酒搬入府中。
隻不過那些酒,每一壇皆是花雕。
又或者確切地說,是剛剛死了千金的一眾京城權貴,送給韓愫的女兒紅。
玄渡對她解釋,因相爺欲喝陳年花雕,可地窖中沒有,便取了彆人家府上的女兒紅,收藏於自家窖中。
韓愫是不喝女兒紅的。
那酒,說來也不過埋藏個十幾二十餘年,女子出嫁之日開壇,宴飲席間賓客。
而女兒家若是亡故,酒也就成了花雕。
窖藏經年,曆久彌香,才真正稱得上是好酒。
當日夜裡,孫芙蕖冷顫驚醒,發現每與她相依取暖的枕邊人,並不在床帳之中。
她起身披衣,到房門外去尋他,方瞧見他正獨自一人,飲著白日裡那些花雕。
這一壇壇,又豈止是各家所釀的花雕酒呢?
隻因韓相爺欲飲此酒,京中人不惜殺女,以此來逢迎他。
而他,來者不拒,將這些酒,也將那些女子們的無辜性命,悉數笑納。
月夜獨酌的男人,清俊瘦削,寂寥逍遙,本該是惹她愛憐心醉,她卻隻覺得畏懼心寒。
孫芙蕖遠望著韓愫的側影。
他單手提起酒壇,仰首灌下。
中宵月明,光輝清晰映照出的,不是飲花雕酒的丞相,而是喝女兒血的惡鬼。
“看來趙深並沒有儘心儘力,去護著孫小姐呢。”
玄渡避開已走遠的趙深,輕輕對孫芙蕖,說了句他的壞話。
孫芙蕖回神,不解。
“總管何出此言?”
玄渡指了指她慘白的麵色。
“孫小姐今日隨他點檢,回來便嚇成了這副模樣,我家主子爺若瞧見了,隻怕要心疼您的。”
他既說趙深壞話,又刻意替韓愫說著好話,孫芙蕖聽得明明白白,遂忍不住冷聲笑了。
“明人不說暗話,總管您有何吩咐,但講無妨。”
“小姐折煞我了。吩咐是不敢當,我不過替相爺他辦事,有東西轉交給您。”
他取出袖內那張信箋。
薄薄的一張紙,巴掌大小,孫芙蕖輕巧接過,翻折展開。
上麵僅書四字。
“敬備菲酌?”
玄渡點了點頭,躬身湊近,對孫芙蕖耳語答道:“地窖裡那些酒,相爺獨留了一壇青竹釀,欲請小姐您今宵赴會,賞光共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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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芙蕖本來有意,回絕此番邀約。
但玄渡隻肯將話吐露一半。
他僅言相爺有些事情,欲要當麵對她講明,卻不肯透露給她,韓愫欲同她說起何事。
更何況,韓愫為她留下了那一壇青竹釀。
那東西本是陸柔良討要來的,用以克製時疫。
故而酒窖裡每一壇酒,既入禁區,都已可算作上交公中,不該再被他私扣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