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家燈火通明通宵達旦, 沈家這頭也不逞多讓。
沈閣老回府,旦見上房燈火, 踱著官步悠然前行。聽著下人來報,沈家上下排到堂前候著, 唯有沈晞,向父母致意,方去前頭相迎。
“是你老子提議的罷。”沈閣老為不省心的兒子操碎了心, 唯有對上長孫, 方才有些安慰。
子不言父過,沈晞未必沒有微詞, 卻隻笑道:“三元及第的狀元郎, 於咱們家也是大喜。老爺愛才,也是高興的。”
沈閣老用鼻音恩了一聲,舒緩的眉頭又打在一起,“也罷,且去聽聽他要說什麼罷。”
沈晞應了一聲, 才又頭疼起來。生怕父親再不著調,讓另外兩房有機可乘。
那沈大老爺名瑜,字無瑕, 四十有幾。為人不堪造就,最愛沾花惹草,故此沈閣老一見便要頭疼上幾分。又因相貌似亡故老太太,沈閣老舍不得下死力整治,這才縱成如今這般。
沈瑜是個不清不楚的糊塗人, 卻也知道賈家是不可多得的姻親,又因今早在朝會見了賈赦一遭,便覺十分滿意。想想榮國府如日中天,他心頭萬分火熱。不禁歎服老爺子先見之明,方才上前相迎:“父親。”
沈閣老神色淡淡,更深露重,他忍不住拉了披風,上首坐了道:“老大,今日這遭又是為何。”
那沈瑜對父親有幾分發怵,卻又壯了膽子道:“再過倆月榮國府的聘禮就下了,兒子想著咱們可要多添補些嫁妝。”
沈閣老沒想竟是為了這事兒,卻也覺的有幾分道理,畢竟賈家富貴,孫女兒嫁妝薄了少不得要讓人看輕了去。兒子想什麼他還能不知道,不過是自身沒本事,又想鑽營討好賈家。他是同意嫁妝豐厚一些,兩個兒子怕是生出怨懟。他是有心想讓賈家拉拔一把,可事情卻不是這麼辦的。
“老二老三你們怎麼說。”沈閣老看向兩個兒子。
二老爺沈珀倒比他個要聰明,知道這是老爺子事出有因,故也道:“賈家不缺這些,咱們也不是那等摳摳搜搜人家,再為侄女添妝,隻當全了叔侄情誼。”
好話都讓二房說了,不比沈晞大多少的三房老爺沈玳也無甚異議,卻也建議道:“我觀那賈家旁的倒不缺,不如多添幾箱子書籍,倒比旁的還要好上一些。”
“甚好,就這麼著罷。”沈閣老累了一天,也不多敘,喚了嫡長孫沈晞來送他。
路上沈閣老卻累不住的歎氣,惆悵道:“若是你叔伯三人得用,如何又要在這些下功夫。聯姻之道,終究是小道,萬不可取啊。”
“祖父。”沈晞也知道此事算不得光彩,可那又如何。沈家難以為繼,他還不足以撐起門楣,何況賈家,也不算辱沒小妹。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去了,日後還要看你們前程如何。”沈閣老背著手,望向空中殘月,蕭瑟不已。
沈晞心頭一跳,喉中酸澀不已,卻強笑道:“祖父快彆說這話,孫兒定當竭力發奮,關耀門楣,不辱沒您的名聲。”
沈閣老比誰都了解嫡孫,到底還是差了些。想到家中無人可挑大梁,他不禁心下悵然。風燭殘年老匹夫,如何護的住家小。唯有一線生機,望他日沈家洗了泥巴身,躋身清貴,詩書百年傳家。
正所謂人生百味,甜鹹自會。
自那一日殿試賈赦得三元及第,經禦街誇官、拜孔廟雁塔題名,榮府門前便往來不絕,車如馬龍。恰逢金陵座師回京述職,雖不喜賈家,卻也接下帖子,這才知曉內裡。
榮府開宴,座師房師先生同幾位私塾被奉上賓,整整齊齊竟湊了一個大桌。親戚之間倒還好些,那同僚舊故連同賈赦同年,忍不住咋舌。這般教養,三元及第倒也應該。
賈赦哪管彆人說什麼,這幾日宴客,看上去風光無限,卻委實累人。好在也不過連著兩日,也就歇了。未等他喘口氣的功夫,先生就要去那城外莊子,他又送了一程。這才回到府上,門房的籮筐裡已擺滿給他的帖子。他也不急著看,隻叫人將整籮筐搬進書房,獨自躺在榻上假寐,讓小廝逐個去念。
這些帖子多是同年投遞,為的什麼賈赦也很清楚。這年代並非考上進士就大吉了,裡頭門道多著呢。就他來講,鼎甲直接授從六品翰林院修撰,探花榜眼正七品編修。其餘的進士可是要經過朝考,一是簡選授庶吉士,在館教習三年,或可為編修,檢討。餘下的不是在京城做不入流微末小官就是外放做那七品芝麻官縣令。
外放官員見京官直降品級,有人寧願在做京官也不樂意外放。就是外放,也想找個好地兒當那舒服縣令。這時候沒門路的,可不得想辦法找靠山。旁的靠山不好找,同年可是最快捷徑。
誰又不知道賈赦什麼出身,隻要他一句話,這官就當的順遂多了。因此這些帖子或含蓄或直白,裡裡外外差不多都是一個意思。
賈赦聽了一耳朵人名,頭昏腦漲的緊,想了想道:“你去將榜單拿出來,對照著帖子和文章整理成冊,另外去探聽一番大概,最次明晚我就要。要小心些,彆露了去。”按規矩明日才是朝考,帖子上的人不管是未雨綢繆還是太過急躁,他也不費心去猜。過了朝考成績出來,作為同科他也必須宴請,到時再相看不急。
想到這裡,賈赦不禁歎了口氣。隻有這時候,他才覺的生在賈家不算壞事,至少當下不為跑官發愁。至於以後,父子同朝為官,仕途不會太過順暢。一切,也隻能徐徐圖之。
那邊小廝退下,這邊卻又進來一位,躬身道:“沈家公子送了一些東西來,老太太問少爺回禮可有要捎帶的。還有沈少爺的帖子,約是下個休沐日同少爺去踏青。”
賈赦暫時擱下心思,放在眼前,卻不知老太太何意。想了一會,又喝過一盞茶才明白,笑道:“我知道了,稍後我親自過去回了。”說罷他回了趟院子,拿了一個匣子往上房走。
見著他踏進門檻,賈老太太扯著帕子笑著對秋霜道:“你們家少爺機靈,這有什麼不曉得。”
“少爺聰慧,要不怎麼旁人不是狀元。”秋霜笑著回道。
“祖母,你看這些可使得。”賈赦匣子裡揣的是幾根簪子,這些都是府裡卓大師精雕,因著樣式不適合老太太,這才收著不用。
老太太戴起老花眼鏡,拈出來細看,又從私房裡添了一對鐲子,這才道:“這些儘夠了。”她說罷,讓人將禮單念了一回,吩咐身邊的秋英和方大去回賈母,讓人往沈府跑一趟,才將此事擱開。
府裡大小事,老太太不過做個總攬。眼下節氣正脫了大毛小毛衣裳,倒也適合去園子散散。賈赦想著今日無事,又難得閒暇,便拉著老太太走動走動。
老爺子還有幾個好友,經常往外跑。老太太能去哪兒,不過是去了各家內宅,大同小異也沒個正經的散心處。
正好近日修繕園子,倒比先前還要瑰麗些,又是春花爛漫,祖孫兩人閒散再合適不過。賈老太太憐他孝心,當不能回絕,坐了輕竿一搖一晃同大孫子閒話家常,倒是分外暖心。
閒暇日子不過幾日,匆匆一晃便已將假期用完。
賈琽還不錯,考了庶吉士,往那翰林院教習館去了。賈赦卻是要去吏部走一道文書。二三月正是回京述職時,一大早,那吏部衙門外頭就坐滿了外地官員。他上前掃了幾眼,並無相識之人,便也不再多看,往那門子上走。將帖子交給門子,靜等回音。
小吏看了帖子,很是客氣的領著賈赦往文選司走。
這時候的吏部有句話非常有趣。那就是六部之首為吏部,而吏部之首則在文選司,可見文選司權柄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