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儲之事並非帝王一意孤行, 而是經過六部九卿商討,經由禮部擬旨, 再分發各部,隨後才昭告天下。
聖旨明喻, 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帝王又接連下了幾道旨意。其一,設立南書房, 非翰林不入職;其二, 冊立太子,擇吉日典禮;其三, 設立詹事府。
目不暇接的旨意, 不僅讓眾臣明白帝王的堅決,更讓上躥下跳的吳氏朋黨偃旗息鼓。
帝王之決,非旁人左右。
然而精明的臣子卻看出幾道旨意背後的布局。南書房,雖非翰林不入,實則是帝王收攏權柄的手段。再看詹事府人事, 由帝王親自擇選的幾人,不過做平衡之用而已。
賈赦和賈敬在翰林院外曬了一上午日頭,等到旨意經由翰林, 裡頭才算真正歇了下來。隨之而來的,卻比先前還要鬨騰。
“裡頭隻怕更加熱鬨。”賈敬蹲在牆角撇嘴斜眼,咬著隨從往家中送來的飯食,食不知味。
詹事府人事由各部舊勳兼任,沈閣老任內閣大學士, 兼任正一品太子太師之職。而賈赦,這個從五品的翰林,一躍成為太子庶子。
儲君之屬,千百年來的榮耀,對賈赦來說,這就是個大坑,誰跳誰死。而現在,不僅他嶽家跳了,順道還帶上他。
賈赦將湯盅推到賈敬麵前,舉著筷子遲遲不落,生無可戀道:“快吃罷,詹事府人事未滿,隻怕最近都沒消停。”
“嘖嘖,你這嶽家不錯,有好事都記掛著你。”賈敬喝湯咂嘴,還不忘酸他,“還是太爺遠見,誰又知道沈家如今光景。”
確實好,好到一起死。
賈赦似笑非笑看向賈敬,低聲說了一句鄉音,又道:“敬哥,你抽空去翻翻史書,以史為鑒。到時候同為姓賈的你,也不一定能笑出來。”他說罷,將碗裡的米飯吃完,起身拍拍灰,找黃老翰林喝茶去。
此次同為被選上的老翰林黃晟,那也愁白了頭。他正惱著呢,見到賈赦向他走來,連忙揮手,忍不住大吐苦水,“你說我一半截埋土的老頭子,入詹事府有何用。”
人常說事無不可對人言,賈赦可不信這句話。即使同僚都不在,他也不曾鬆懈,隻斟茶笑道:“入詹事府何等榮耀,大人如何反其道行之。”
“你小子少來,”黃晟斜了一眼賈赦,猶如喝酒般將茶灌入腹中,抬手擦著上唇兩撇胡子道,“彆以為我不知道,隻怕你也未必想入詹事府罷,否則立儲一事怎未見你身影。”
“實不相瞞,並非不願。隻怕學藝不精,擔不起職責。”賈赦不想在這個話題斡旋,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何況敵我未明,他如何都不會疏忽大意。
黃晟哼了兩聲,將主位讓給賈赦,搖頭晃腦一陣歎氣,這才道:“你倒比旁人謙虛。”
這個旁人是誰,賈赦沒問,黃晟也沒提。
衙門午休不過半個時辰,等到蘇掌院回衙,陰陽怪氣對他說話,黃晟給他解釋。賈赦這才知道,這旁人指的是蘇掌院的外甥,翰林待詔廳筆帖式劉陽。好在蘇掌院還有顧忌,不敢深得罪他,幾句酸話,過耳不入心。
這場景在旁人眼裡,又是彆有一番滋味。
翰林院上下也共事了一些日子,對賈赦為人才學卻也少有微詞。何況人家出身顯貴,嶽家又得力,一覽無餘的似錦前程,怎能不讓人羨慕眼熱。
抱著這種想法官員的不少,因此賈赦迎來了好人緣最高峰。好在文人含蓄,巴結交好也顯得矜持。隻是這可苦了賈赦,就這麼一下午,光是茶水就喝了一缸。他就這麼熬啊熬,熬到了下衙,同嗓子冒煙的賈敬一道回府。
此時的賈敬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同為出身才情不差的他,又怎麼逃得過熱情的同僚。
“要不是我走的快,估摸這會就在去南巷的路上了。”賈敬咽下一大口水,奄奄一息。
身在賈家,應酬從來就沒少過,堂兄的抱怨顯得有些不適時宜。不過賈赦可不會說他,因為就連他自己也煩透了指點指教之名飯局。
相對於堂兄的還算甜蜜的煩憂,賈赦隻能說無知是福。他讀過紅樓,更加知道榮寧兩府衰敗始於站隊。他一直努力讓賈府不攙和皇權鬥爭,然而嶽家卻給了迎頭痛擊。入了詹事府,就等於貼上太子標簽。帝心難測,皇帝現在要給太子加碼,所以詹事府人事多由舊勳擔任。而他的職位,如果隻有沈閣老一人之力,他是不信的,至少帝王樂見其成,方能促成此事。
然而,若乾年後,太子年長帝王老邁,皇權之爭又何去何從。
貼上太子標簽的賈家,又該如何全身而退。
這些,他又如何同一家之主的賈代善去說。以史為鑒這句話騙騙年少的賈敬還行,哄賈代善這隻老狐狸,差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