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1 / 2)

槐花胡同坐落於寸土寸金的東城, 小小的胡同住著好幾十戶人家。一代又一代,動輒四世同堂, 一家十來口人,熱鬨之餘顯得狹窄逼仄。

巷口立著一顆百年老槐樹, 枝乾粗大蔥蔥鬱鬱不說,地方又比巷子寬敞,初秋納涼消遣最好不過。

這日飯後, 老人們左手條凳右手蒲扇在槐樹下坐定。這坐等等右等等, 總不見那何老頭的身影,幾人尋思著讓小崽子去喊一喊老夥計。

“喲, 幾位老爺子吃了不曾。”踏月而來的向季雲拱手, 卻沒瞧見老丈人身影,不免有些擔憂。

“吃過啦,你們家今兒可有樁大好事。”吸著煙的老陳頭吐出一口煙圈,抓起煙杆在鞋底叩了幾下,擺擺手讓他自己家去。

“誒, 您老幾位頑好。”向季雲失笑,自己一介微末小官,不得上司喜歡。過日子都靠老丈人接濟, 能有什麼好事。

見他不信,一旁的老朱就嚷開了,“我們見的真真的,還真是人不可貌相,你要是發了可彆忘了咱們。”

“豈敢豈敢。”向季雲摸不著頭腦, 好脾氣的撓頭笑道:“大爺這話說的,等我家去瞧瞧,我這還糊塗著呢。”

“快去快去,甭搭理他。”老陳頭擺擺手,倚在大樹杆上吞雲吐霧。

向季雲聽話應了一聲,幾步走到家門口,見到小兒吸著手指坐在門檻上,上前一把抱起,放在懷裡掂一掂,看著迎來的妻子笑道:“今兒怎麼沒見到阿爹在外頭,可有什麼事兒。”

“阿爹有話同你說,”何氏將女兒交給奶娘,伸出手道:“把孩子放下來罷,這小子,等著你家來吃點心呢。可不許他歪纏,牙都要壞了。”

“喔。”向季雲應了一聲,將異常老實的臭小子交給妻子,安撫的笑笑往堂屋大步走去。

女婿是好女婿。

何老爺子撚著花白鬆須,看著腳邊一堆錦盒發愁,見到女婿第一句就是,“女婿啊,這賈家和咱家可沒有交情,這一堆好東西咱們家受不起啊。”

向季雲一呆,想起今日妻子去榮國府赴宴,腦子轉了幾個來回,“這事兒還得問問阿合,我也是一頭懵呐。”

“月前榮國府辦喜事,賈公子和阿雲是同年,咱們家不是去過一回。節前榮府新奶奶又下了帖子,今日去榮府赴宴,老太太見了小囡很是歡喜,倒是平白受了這些禮。”何氏心思細膩,知道人家不會無故示好,“賈家是什麼樣的人家,想來隻有相公能讓人瞧上幾眼。”

妻子說的沒錯,可他不過是大理寺八品小典,還不如人家門前的一粒塵土顯眼。

向季雲掃了一回禮單,禮物並不貴重,難得都是家鄉土產。真有意思,他笑了一回,“嶽父少愁,怕是因著同年情分客氣。”外麵的事情他不願倆位老人操心,給妻子打了個眼色,接過嶽母的湯盅笑道:“我瞧了幾眼,這些可都是上品,正好給您倆老和小的打打牙祭。承了同年的情,也讓咱們家過個節。”

這話一出,屋裡人都笑了。

家裡倆小孩,抱著點心盒饞了好久,隻怕這會還惦記著,想想都心疼。

“托女婿的福,快讓平安把倆孩子抱過來,可憐見的。”何老爺子也笑,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外頭的事他一個老頭子就不攙和了。

夜裡,向季雲歪在床上,一手撐著頭看向妻子,“你們家老爺我隻怕要發達了。”

何氏望著銅鏡中的丈夫,從頭上拔下銀簪,拿著細布擦了又擦,小心翼翼的放進屜子裡鎖好,“發達?安安穩穩的比什麼都強。”她拿著梳子細細篦了幾個來回,起身在架上洗手甩了甩,一邊擦著一邊道:“賈家對咱們客氣不假,可咱們這樣的,又哪裡值得拉攏。”

“你從頭到尾說一遍,我再琢磨琢磨。”向季雲拉著妻子坐在床沿邊上,皺著眉頭思索。

何老爺子是個倒插門,老夫妻幾十年就何氏一個。何氏從小就充作男兒養大,見識倒也不差,她分析著其他幾家,越發證實了丈夫的猜測。一時間欣喜有之,惶恐有之,她試探道:“左右虧不著,不如……”

“明日我去遞個帖子。”向季雲拍板,進一步那可是前程似錦,再差還能比現在差。

何氏不放心又叮囑了幾句,想起賈家的一物一景,借著夜光看向而立之年的丈夫,嘴角微微翹起,“你說,那榮府怎麼那麼大。”

“前朝王爺的府邸,自然是大的。”向季雲翻身攬住妻子,“苦了你們了,是為夫無能。”

“說什麼呢,這日子有甚不好。”何氏倚在丈夫肩膀上,“誰家女婿還能帶著嶽家一起過活,還能分個孩子跟我家姓,夫君並未辜負妾身。”

父母雙亡,連個族親也沒有,若不是靠嶽丈接濟,他向季雲還是個小夥計。嶽家恩如泰山,他做的這些又算得了什麼,“那咱們多生幾個,給何家添個男丁,倆老才更高興。”

說好女兒過繼何家,這倒是意外之喜。何氏歡喜不已,鼓起勇氣在黑暗中欺身而上,一心一意想著何家香火。

……

又過了幾日,向季雲收到賈家回帖,在嶽母的催促下換了最好的衣裳,提著嶽丈壓箱底的玉器,帶著家中唯一的長隨趕往賈府。

榮國府高門大戶,他不是第一次來賈府,卻是第一次暢通無阻的遊覽賈府,客氣的被請到賈家書房。

“向兄。”賈赦在院門口微微拱手。

“賈大人。”向季雲撩袍下跪。論官階差三級,對方還是狀元,這一跪實屬應份。

“快彆多禮。”賈赦上前手一搭,沒讓對方跪個實在,“請。”

一路走來,向季雲不得不認同妻子的話。在內城有這麼大宅子,隻怕除了榮寧兩府,也隻有王爺宗室了。

用人之前,賈赦自然得調查清楚。向季雲在同年中不算得誌,當然,比起外放窮鄉僻壤小縣令的同年,倒又還好一些。關鍵是,此人人品很不壞,辦事也算腳踏實地。就衝這兩點,他也願意用上一用。

雙方入座,撇去無用的寒暄,賈赦揮退下人,說起了蜀中官員調動。

向季雲一驚,此前聖上大怒,前去蜀中的官員還未蓋章。這是讓他去蜀中填補空缺,他拿捏不定,“旁人都說蜀道難,下官卻以為,此時正是好時候。”

“向大人有何高見。”很上道啊同年。聰明機靈沒關係,私心不能太重更好。

“不瞞賈大人,下官生在雲貴,倒比旁人熟知蜀地。”或許他和妻子的想法是對的,機會來 了一定要好好表現。向季雲不敢絲毫放鬆,也沒有誇大其詞,隻將自己所知毫不吝嗇訴儘。

不僅聰明,還很通透。

賈赦再一次讚歎,想起那些不爭氣的族人,黑氣忍不住外放。他專注的聽了一會兒,肯定的點點頭道:“向大人大才,埋沒倒是可惜了,若是有機會外放,不知願不願意?”

好話誰都會說,但是賈赦說的尤其真誠。

家中貧寒送不上好禮,每日與刑具為伍,向季雲一個進士還比不上牢頭。

誌不得伸,這話到了耳朵裡,簡直猶如天籟。若不是賈家門第太高,他都要將對方引為知音,“賈大人,學生並非貪圖安逸。人活一世,當為大丈夫。某,實在是無能為。”

“不過一時困境,向大人實在不必介懷。”誇獎是必要的,給點甜頭也是必須的。有能力的人,賈赦和賈家從來都不吝嗇資源。

倒是向季雲有些羞愧,如此情緒外放,實在失禮至極。回頭一想賈赦的話,猜測竟然八|九不離十。那他能給賈家什麼,他擰著眉心,激動的咽著口水道:“聽聞賈家族學延請名師大儒,不知向某外人可進。”

“向大人學富五車,隻怕瞧不上賈家族學。”拿兒子當做投誠的砝碼,確實有誠意。

“賈大人過謙,今業賈家可是出了八個秀才,這是何等的能量。隻怕我家小子蠢鈍,夠不上入學資質。”不收外人的賈家族學,他這也算占便宜了。

賈赦欣慰一笑,鞭子的效果太好,都是意外之喜。

向季雲是這個時代典型的讀書人,讀書為了功名,有了功名就做官。難得不是見錢眼開,或者還沒機會見錢眼開。至少在兩人的對話裡,現在的他還是個有抱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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