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人變仇人。
在賈赦下意識回避這個問題的時候, 賈代善的話硬生生將皮子撕開, 把事實變的血肉模糊。
“你瞧, 你的調動寫的是授,勉強意為擢升,你嶽父,他用的是致仕,可你看聖上的舉動, 看似免,實為黜。你這不升也罷, 可你嶽父卻是實實在在的貶啊。一升一降, 日後你如何做人, 將來在朝堂上又怎麼麵對你的同僚。”
“聖上的旨意不下也下了, 您先彆管旁的,養好身體要緊。”
朝堂的狀況怎麼樣, 賈赦不願多說。
早在旨意下來的時候, 他已經能想到將要麵對的狀況。左不過是旁人的譏諷奚落, 又有什麼受不了的。難的是麵對妻子和嶽家, 徹底將臉麵撕開,怕是含混不過去。
賈代善躺到床上又是歎氣,官場的事情哪有這麼簡單,皇上不滿意賈家, 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嗎。若要繼續支持大皇子,還不知道會如何,可中途轉道, 先前投下去的,豈不是白白打了水漂。到底是左右為難,竟是半點不由人,“咱們家該好好盤算了。”
怎麼盤算。
賈赦幫老頭子掖了掖被角,卻沒回答他的話。
皇上的身體是大不如前,該乾的事卻沒少乾,說明身體暫時還中用。賈家現在已經做不了純臣,眼下就隻能熬,做事要比從前更加小心翼翼,要麼直接撇開大皇子,暗度陳倉令投他人。除此之外,再無他法。
老頭子想的美,想做回以前的純臣,可皇上的身體誰說準。若是皇上還能活個十來年,那賈家做純臣肯定有美好未來,可要有個萬一呢,一兩年就嗝屁了,上位的是大皇子,背叛者的下場很慘,若換了其他皇子,站錯隊的下場也不比背叛者好多少。
騎虎難下。
父子二人各自歎息,皇上當初讓賈家支持大皇子,如今又……臣子有臣子的難處。皇上是天子,天子何時需要體諒臣子。
同時想到這一點的父子二人四目相對,皆是苦笑。
“您彆擔心了,一切都有兒子。”
眼下無論發生什麼情況,當以老頭子身體為重。
“我倒想歇著,如何能不憂心。請你大伯過來一趟,咱們再好好盤算盤算。”
賈代善緊緊握住兒子的手,此事乾係重大,實在叫人沒辦法放手。進一步,賈家榮華能延續幾十年,退一步……
“好,兒子知道了,您先歇著,這就去把大伯請來。”
在賈赦走出外間,還沒等上半盞茶的功夫,隻聽到了一個晴天霹靂。他當即下了命令,令人暫時瞞著父親,急急忙忙帶著大夫往寧府趕。
才入冬的時節,他已經感受了刺骨了寒冰。那位禦醫他是知道的,一直隻為皇上看病,從他嘴裡說出的話,讓人沒辦法質疑。賈家如今的情況,若是大伯真的時日無多,不亞於雪上加霜。就是老頭子,知道了消息,怕也要受不住打擊。
從榮府到寧府,頭一次讓他覺得兩府之間竟隔得那麼遠。
“你來了,外麵雪很大罷。”
賈代化對著侄子招手,很快垂了下來,讓下人將他扶坐起來,“你父親那裡如何,怕是要氣的吃不下飯了了。敬哥他們都未下衙,這時候也就你來看我了。”
這話很不詳。
賈赦拍掉肩上的雪沫,笑笑走到他跟前,“老爺子還好,聲大如洪鐘。倒是您,昨兒瞧著還好好的,怎麼就……”
“我老了,不中用了。昨兒不過貪杯,哪裡能想到今兒就躺在這了。”賈代化對這個侄子一向喜歡,說話間也喜歡來玩笑,隻是今日開口卻覺得特彆吃力,“還是老毛病,養幾日就好了,到時候咱們一家子還在園子裡打邊爐喝小酒。冬日裡吃鹿肉,那滋味,我都舍不得走……和你們一起享用了。”
賈赦沒錯漏伯父一瞬間的停頓,笑容慢慢變得勉強。人,到底爭不過命,“不和您搶,等您養好了,都留給您可好。您如今還養著,彆說那麼多話,合該好好休養才是。”一天之內,兩個老人接連出現病症,他的心一點一點沉了下來。
“好孩子。”
賈代化突然伸出手,緊緊握住最看好的侄兒,“孩子,答應我,好好看著你大哥,多幫幫他。他是個混吃等吃的渾人,寧府,還需要你的幫扶。答應我好不好,答應我。”
“侄兒答應您就是了,快先躺下。大夫,大夫,快,快叫大夫進來。”
大夫正在外間候著,聽著吩咐趕緊跟著下人進來看診。
侯在一旁的賈赦,在來時就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如今,不用大夫說,他的心裡已經有了結果。
他太了解賈家的長輩了,不到最後的一刻,說不出托付之言。
“嚇著你了,你彆看我這樣,回頭照舊好吃好喝。”
賈代化配合著大夫施針,卻知道已經回天乏術,臨了了,還是想活著。一把老骨頭了,也沒什麼用了,卻還是不想死,還是不甘心啊,“把你父親也叫來,其他人也都叫回來罷,我怕來不及了。”
駭人的話叫屋裡人聽著害怕,可賈代化卻不想開口了,太累了,力氣在消失的感覺,讓他害怕到不敢開口。他怕沒等到孩子們,沒等到兄弟,要攢著最後一口氣才行。不見到兒孫們,他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