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路國,州本城。
雖然暫時沒有戰事,但為了應對鄰近的和泉動亂,平手家下達了備戰的指示。三百名親兵,一千五百旗本兵,再加上稀稀拉拉集結起來的數千與力眾和外樣眾,總計有五千人以上。而這些將士們,又引來了許多的小商賈在城下設立臨時店鋪,一時間這狹小的城砦竟變得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在這喧鬨之中,平手汎秀卻並未像以前那樣身披甲胄出現在軍帳當中,而是穿著寬鬆的吳服,箕坐在本丸的庭院裡麵。
右手捏著一枚黑子,盯著身前的棋盤觀望了許久,卻始終找不到令人滿意的落子。踟躕良久,最終化為一聲意猶未儘的輕歎。
原本自以為可以一舉吃掉對方棋子,取得近二十目優勢的妙手,然則對方的應對方法出人意料,把另一片戰局牽扯了進來。大局相互牽扯之下,盤麵優勢就隻剩下幾目了。
中盤有好幾目的優勢,再算上還棋頭,優勢仍是不小的。隻是缺了將敵人殺得丟盔棄甲的成就感,與先前的預期有些差距。
平手汎秀的棋藝稀疏平常,遠不如在座的沼田佑光、本多正信、河田長親、岩成友通等人。以前偶爾與這些家臣對弈的時候,大抵是每次都能贏,但贏的目數總是很少,其中緣由,那是不問也知了。
雖然能贏,卻總是無法暢快淋漓地獲勝,實在令人遺憾。
當前和泉國的這件事情,恰好也正是如此。
平手汎秀表麵上讓出了這一國的知行權,但暗地中卻坐視乃至推動了動亂的發生,再將凶名赫赫的紀伊雜賀黨引進來。
至於幕府一方的反應也大多在預料之中。
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伊勢貞興的舉措很正確,沒有去計較細微末節,也不急著追究責任,而是抓住了核心問題,先孤身赴敵營穩住局勢,解決治標,再造勢請平手汎秀收拾局麵,解決治本。
明眼人能看出來,自從三好家衰敗以後,平手汎秀是唯一一個在和泉建立過穩定統治根基的人,如今人雖然走了,影響力卻尚在,這片土地的穩定和混亂,與他絕對脫不開關係。
平手汎秀當然也是對此感到高興,準備順水推舟,選一個合適的時間,配合伊勢貞興的動作,把和泉的實權再接收過來的。
隻是彼此聯絡之時,無意間得到了一個消息,說是幕府的另一個家臣一色藤長,本來也請纓聲稱要解決問題,卻突然稱病不知道去到哪裡了。
本著謹小慎微防微杜漸的態度,平手汎秀命令中村一氏、石川五右衛門等人去調查了一番,結果驚訝地發現,一色藤長居然偷偷去了近江國栗太郡的永原城,拜訪了佐久間信盛!
原本平手汎秀也曾想過,幕府可能會出動直屬兵力來討伐,或者是尋求大和鬆永、河內三好、畠山、丹波波多野、赤井、攝津池田等等近畿豪族的幫助。對這些後續,都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隻是沒想到突然跳出一色藤長這麼個人,勾搭上了另一個織田家重臣。
佐久間信盛這個名字,令平手汎秀如臨大敵。所以才拖延了一切行動,躺在本丸的庭院裡,故作悠閒地下棋。
……
思酌良久,也拿不定在哪落子,平手汎秀索性不再去想,將手裡的棋子扔回棋笥裡,身子也自然而然後仰靠在亭柱上,顯出一副慵懶憊怠的休戰姿態。
封棋打掛中斷比賽,待日後有時間再繼續,這本是棋界常有的事。然則在座各位並非專業弈手,一旦離開棋枰,多半就不會再繼續了,對於熱衷此道的愛好者來說未免可惜。
不過主君都興味闌珊了,家臣們難道還能用有什麼意見不成?隻能順著眼色行事了。
平手汎秀閉著雙目,安靜了片刻,忽而又睜眼,喃喃自語道:“佐久間其人,若是作為敵人對陣,殊不足論;但作為友軍,卻令人畏懼。”
此言一出,正在收拾殘局的沼田佑光嚇得一哆嗦,手中的棋子嘩啦啦一聲掉在地上,飛濺起來灑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