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久間信榮勒馬佇立在界町環壕外約五裡的位置,舉棋不定,猶豫難決。
奉了其父的指令,率領了總計一百八十七名騎兵,追擊散逸的“賊酋”,本以為是信手拈來,俯仰可得的功勞。孰料對方竟然也得到了馬隊的接應,逃跑的速度實在不慢。
明明是被突襲慘敗,卻還維持了近百騎兵的隊伍,士氣和組隊並未混亂,有條不紊地撤離,這絕非是一般意義上殘兵遊勇的表現。
快馬加鞭,追出了三四十裡之遙,仍然沒能攆上,佐久間信榮眼睜睜地看著目標進入了界町。而且,派出去監視的斥候還聲稱看到了平手家的家紋。
無論是“界町”還是“平手”,都是織田政權內部,相當敏感的存在,所以他不得不謹慎行事。
若是在野外,遇上什麼不長眼的人,殺了也就殺了,隻推說“刀槍無眼”即可,無憑無據地誰也找不到什麼口實。
但要是衝到眾目睽睽的界町裡麵,從平手汎秀的羽翼下,殺死或奪走幾個重要人物,那就是巨大的政治災難了。
然則,這麼無功而返地折回去,那是萬萬咽不下這口氣的。
畢竟和泉這個“變亂事件”還沒有得到蓋棺定論的官方定性。伊勢貞興是幕府政所執事,了淨禪師和田代大宮司是當事人,萬一平手汎秀在後麵施力,把輿論翻過來,由“對抗幕府的叛亂”變成“抵製不公待遇的兵諫”,那佐久間家就沒有賴在和泉不走的理由了。
當初佐久間家決定出兵,是因為一色藤長帶來了足利義昭的口信,承諾能在幕府那裡取得大義名分。但口信終究隻是口信,不是百分之百靠譜的。
那麼如今的問題就得慎重考慮了……
佐久間信榮在外的口碑與其父有些相似,被譽為是沉著穩健大將。但另一方麵,父子二人也有同樣的缺點,在知情人的心裡麵,佐久間家的風格就是好大喜功,爭名奪利,胸襟狹窄,心狠手辣。總是就是既喜歡爭功又喜歡甩鍋的人。
雖然這並沒有影響信長對他的重用。
甚至讓信長更加重用他也說不定——不就是想要虛名和土地嗎?織田家足以滿足這個需求。這種沒有明確政治理念又不團結同僚的人,就算提拔成首席家老,也沒有尾大不掉的危險。
相比之下,柴田勝家以其豪勇重義得到譜代武鬥派少年擁護,丹羽長秀經常提攜下級奉行深受寒門文官派愛戴,平手汎秀由於擅長做蛋糕、樂於分蛋糕也被認為是極佳的上司和同僚。
總而言之,信長作為最高領導,幾乎從來沒有批評過佐久間父子排擠同僚的行為。
佐久間信盛也並不覺得自己的兒子有什麼性格缺陷。要讓父親理性中立客觀的看待自己的兒子,總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佐久間信榮更不會自己覺得自己有問題了。比“讓父親理性中立客觀的看待自己的兒子”更難的,就是讓一個人理性中立客觀的看待自己了。
所以這個虛歲十五的少年,站在界町的壕溝外,隻顧著暗地咒罵“敵酋”膽小如鼠,平手家多管閒事,卻絲毫沒有放棄任務,轉身離去的打算。
就此放任平手家把幾個關鍵人物弄走的話,不僅對佐久間家很不利,對他個人的威望更不利!佐久間家可不隻一個兒子,剛元服的老二也在慢慢展露頭角,受到的好評也不比自己當年少……
思慮片刻之後,佐久間信榮咬了咬牙,一甩馬鞭,指著界町的方向下令到:“我們去與界町奉行木下秀吉交涉!要求他協助捉拿人犯!”
後麵一句話他憋在心裡沒說出來——不管事情成不成,總要做出儘力而為,不卑不亢的姿態,至少回到老爹那裡,可以順利交差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