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自稱“土居宗忠”的老年武士,氣場與身份完全不匹配。
能在堂堂“平手刑部”的麵前,如此侃侃而談,無所畏懼,有禮有節,不卑不亢,僅論定力已然居於筱原長房、三好康長等人之上了。
整個四國島上,做得更好的人唯有長宗我部元親,其他人多少都會被威儀所懾,產生不同程度的失態。
這麼一個人,怎麼可能是隻是小勢力家的一介不知名陪臣?
平手汎秀心念一動,連忙從手邊翻出近日書佐們整理的情報文件。
裡麵有一張紙上寫著一條兼定、土居宗珊、西園寺公廣等人的容貌特征。
以前看的時候,覺得這些細節不值得刻意去記,就隻掃了兩眼,放置起來。
而今將文字與真人對比一下,心中霍然開朗。
“哈哈哈哈……”平手汎秀啞然失笑,“沒想到土居宗珊大人,居然微服化名,單刀赴會來見我,這份膽略,果然不愧是支撐一條家軍務的筆頭宿老。”
最開始直呼其名,現在尊稱一聲“大人”,顯示出讚賞之意。
本來按照雙方身份的差距,直呼其名也不算太過於失禮,叫一句“宗珊殿”就算是給了麵子的。
麵前的老者無法繼續保持淡定,終於露出些許驚惶之色。
不過仍是須臾之間,就消融無形了。
“果然瞞不過神機妙算的平手刑部。”土居宗珊輕歎一聲,默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鄙人麾下忠勇敢戰的郎黨數不勝數,可惜竟找不出足以擔任使臣的人,所以隻能辛苦一點了。”
“確實很辛苦……”平手汎秀懶洋洋地揶揄道,“話說,我來四國之前就聽說,您是土佐著名的忠臣棟梁,而今卻在與我商議將主君趕出領國的事情,真是有趣的很啊!”
土居宗珊不以為然,反駁道:“左少將(一條兼定)執意罔顧京都一條宗家的建議,這絕對是取禍之道。難道鄙人應該坐視主君身死族滅才算忠義嗎?”
“這我就不明白了……您對於土佐一條家獨力存續之事,未免也太悲觀了吧。其中的原因是什麼呢?”平手汎秀心裡其實隱約猜到一點答案,但他更想聽到對方把當局者體會親口說出來。
識破了“使臣”的身份之後,會談的走勢就立即變了。
現在平手汎秀一言不和,就能命令左右親衛將對方捉拿住,軟禁起來,乃至索性一刀殺了都是可以的。
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是因為來使往往是位高權輕的外交官,獲之無益。
如果是筆頭宿老自己送上門來,那就另當彆論。
當然,平手刑部名聲在外,多半不會做那麼沒品的事。然則隻要可能性不是零,就能形成極大的心理壓力。
所以平手汎秀就極富侵略性地提了一個涉及對方腹心的問題。
“此事……”土居宗珊罕見地猶豫了許久,十分不情願地開了口:“土佐一條家傳到今日是第五代,前麵三位家主都是垂拱而治,委任代官處理實務,自身則以名門的權威居於幕後。唯有四代目——亦即前代國司,左少將(一條兼定)之父,對諸事都親力親為,討伐了陽奉陰違的津野、太平兩家國眾,然後就突然暴卒,至今都死因不明。”
“有這樣的事啊……”平手汎秀也調查過一條家的曆史,但哪能觸及如此核心機密,此刻聽了第一手的描述才察覺到其中端倪:“莫非你懷疑是京都的一條宗家對四代目國司不滿,挑撥土佐國人眾下的手麼?”
或許——
根本不是懷疑,而是土居宗珊本人見證,乃至參與了行動——這話就沒必要當麵說出來了。
“……”土居宗珊假裝沒聽見,徑直繼續說自己的話:“如今左少將的作為,武家門第看來可謂是勵精圖治,但對於土佐一條家而言,卻等於是擾亂祖上傳下來的綱紀,無異於重蹈覆轍。本家的少主萬千代(一條兼定之子),醉心於花道的學問,對軍學和政務毫無興趣,正是最合適繼承家業的人選。”
“嗯……”聽到辛密舊聞的平手汎秀心滿意足地頷首捋須,微笑了一下,閉著眼睛說出了決定:“看在閣下如此膽略的份上,姑且略加寬限,給出十二個時辰的時間,請您回去之後,好好‘勸說’一下左少將大人吧!”
“多謝成全!鄙人這就去辦!”土居宗珊鄭重伏拜了一下,即刻起身告辭。
此時仍是午夜,萬籟俱寂,唯聞蟲鳴。
平手汎秀箕踞而坐,待土居宗珊離去之後,又發了一會呆,突然讓人把服部秀安叫過來,吩咐道:“有件事情需要你親自去辦,注意不要叫人察覺……”